一旁围观的众人则眼睁睁看着自箱下的地面上蹿起来一个人影,此人带着满身的泥土从坑中一跃而起,犹如潜伏了多时的豹子,身法快成一线直扑向袁文会。刘广海竟然事先在地上挖坑,将活人埋藏在坑里,而此人竟能在坑中闭气多时,才成就了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击。袁文会面色大变,还没来得及抬手入怀摸枪,就已经被一根亮闪闪的九节鞭勒住了脖子,尖锐锃亮的四楞鞭梢就顶在他脖颈上。
一众老头子们纷纷起身踉跄着退后,外围的徒子徒孙忙慌忙上来扶持,袁门弟子乍逢大变,还没来得及迈出脚步,就已经投鼠忌器不敢再向前。索三甩脱了货箱与旧毯,装上子弹抬头看局面,才发现袁文会已经被制,再出手开枪已然来不及了。
此时半空里的尘土尚未完全落地,旁边有认识的人已经惊呼道:“杨把头……铁手佛!”这铁手佛乃是早前杨宣成在码头门外大战之后得的绰号,原本是说他独自打倒三十余人,却不曾伤及一人性命,既是铁手又有佛心。这绰号被杨宣成听了却摇头笑道:“其实死了只疼一下,过去了就感觉不到了。对那些个混蛋们,还是伤筋动骨让他们疼上一百天,他们下次见了你才会长记性客气一点。”自打那以后,别惹西头铁手佛,也成了天津卫码头上的一条新忌讳。
袁文会瞬间被制,面色也有些惨白,他先愣了片刻,继而怒道:“姓刘的,你摆鸿门宴,坏了青帮规矩!”当着几乎全天津青帮人物的面,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他这是动了真怒,面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目光中恨意熊熊如炬,手指用力捏着扳指,骨节苍白。
刘广海也恨恨道:“你没坏规矩么?帮着日本人抓我,协助日本人搞暴动,杀宋国柱,你坏的规矩还少么?你信不信我今天就在这清理门户!”
“来啊,宰了我你也多活不过一分钟!开枪,给我打死他!”
袁门弟子顿时拥上来几步,齐齐压向杨宣成,杨宣成用力制着袁文会转身,向后退了几步,用鞭梢死死顶着袁文会的咽喉,自己则尽量缩在他身后。刘广海这边的人,也纷纷从码头里的藏身处跃出来,拥向门口,领头的正是残肢上装着铁钩的“哼哈二将”。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一场火并就要立地而起,几位高辈分的老头子实在是看不下去,走出来叹口气道:“都消停一下吧,大家总归要念一点香火情,别让我们这帮老头子看着寒心啊。”“把枪都收起来!这是干什么?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呢?把本事都用在自己人身上干什么?”
几位老人走出来说话,略略将局面稳住,有人开口劝袁文会息事宁人,袁文会直接摇头说日本人不比民国政府,那是讲效率讲军令的,绝无可通融的地方。言下之意是今天必须要拿了刘广海走。刘广海一口痰吐在地上,非要在今天为青帮清理门户不可,要拿袁文会的人头祭祖师爷。两下说不通,几句话吵过之后,重又纷纷喝骂对立起来。
袁文会死盯着刘广海,“嘿嘿”冷笑道:“姓刘的,你真不识好歹,今天我客客气气空着两手来,你放出这么条狗来咬我。行啊,今天我可以什么都不做,我认栽,可等到明天,日本人带着机枪和狼狗来,你有本事再跟他们这么玩一手,我就佩服你!”
这句话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众人都是一阵沉默,场面寂静得惊人。好半天之后,刘广海挥挥手,示意杨宣成放了袁文会,长叹一声道:“好吧,你想抓我也行,今天当着各位老先生的面,我说三个条件,你能答应我就跟你走。否则的话,咱哥俩就一起到下面说话聊天去吧。”
袁文会点点头,刘广海伸着手指头道:“第一,我是中国人,我只能去中国监狱,青帮弟子不能把兄弟卖给外人。第二,我下坎子以后,无论如何你不能为难我门下兄弟。第三,你不能占我的码头。我要你对着各位叔爷起誓,你应了我就走。”
袁文会思量片刻,举手起誓,又点了香插在香炉之中,算是给了刘广海一个交代。刘广海点点头,回头朝自家兄弟抱拳,要去坐监狱。一众兄弟顿时围了上来不让他走,平日里面对油锅都谈笑风生的码头汉子,居然一个个哭得眼泪汪汪的。
刘广海哈哈一笑:“今天都干得不错,不过要给小杨记头功,一根浇水的胶皮管就能让你在土里藏这么长时间,我没敢把词都骂完就急着让你出来了,没骂痛快,只能等下次了。你们都记着,我走之后,码头上小杨就是大把头,你们一切都听他的,跟着他你们不会吃亏。”
众人闻言更是不舍,刘广海含泪一笑,仰天长叹:“我刘广海一辈子缺金缺银,可就是不缺兄弟!可惜啊,可惜这世道,兄弟再多也干不过钱多的!有情有义的干不过有日本人当爹的。各位兄弟,常去给我送牢饭吧,也不枉咱们兄弟一场!”
刘广海转过身来拉住杨宣成的手低声道:“赶紧拜我师父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