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身后,有快步跟上两人共趋共行的,有低头不语故意缓缓落在后面的,都是从包月人力车上走下来的青帮各长老、执事、太保和高辈分的人物。再往后跳下自行车、人力车的都是袁门打手和各位长老的弟子、跟班。
刘家码头的人早就给街坊四邻送了消息,请他们关门闭户切不要出门露头,有再大的事情也先在家里等等,因此四周街巷空荡荡一片,鸦雀无声。刘广海依旧坐在码头大门里那把椅子上,只不过面前两步之处多了一个空货箱当桌子用,桌上铺了条旧毯子当桌布,上面摆着茶壶和烟卷。
袁文会眼见人都到齐了,挥挥手命人开场,后面的袁门弟子纷纷忙碌起来,西北角竖旗,东南角上香,正东方置洗手盆,正西方立解手刀。场面摆布是个必要的过场,重要的是袁门弟子要借机仔细观察四周,看刘广海有没有暗下埋伏,这香堂全天津的老头子们俱在,可容不得半点含糊。
场面布置完毕,管事的也向袁文会使了眼色,袁文会看看四周,心中忽然一动,点手示意索三过来,低声嘱咐道:“拿好你的枪,盯好杨宣成!”袁文会是个多疑的,从入场开始就没看见杨宣成露面,不得不心中起疑,他深知这是个能打的,所以特意安排了枪法准的索三专门寻找杨宣成,并死死盯好。
随着袁文会眼色使过,几名老头子的徒弟上前冲刘广海一抱拳道:“海哥,帮里规矩,得罪了。”说完便两手并用,将主动配合站起来的刘广海身上从头到脚搜索了一遍,又揭开毯子,将空货箱抬起来仔细翻看一下里面,这才束手退下。
刘广海笑道:“袁三,你还怕我在这做手脚?我还告诉你,我真在这做手脚了!”刘广海这句话,就是假作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的故意要诈他。
袁文会憨憨一笑:“海哥莫开玩笑,我这也是为师叔伯们好,他们都这把年纪了,万一遇上点走火啊、误伤啊什么事情,你说咱们这些做晚辈的如何交代得了呢?”面对刘广海的恐吓,袁文会答话中的意思也很明白:我旁边都是高辈分的老家伙,你要是真弄出响动来伤到他们,怕是别家别派也饶不得你!
刘广海点点头:“冤有头债有主,今日事今日了,既然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兄弟我就只有舍命陪君子了。”这算是投石问路,用话点明了是袁门将刘门逼到此处,这边是被逼无奈,只能以命相拼,而且只对袁门,不对旁人。语气上强硬依旧,其实却已经在话茬上递出去了服软的台阶,暗示只要不紧紧相逼,大家还能相安无事。
袁文会指挥人搬凳子,请各位前辈在桌边就坐,和颜悦色地笑道:“海哥,你我乃是同帮兄弟,刀山火海的交情,我岂能来逼你?只是你手下人不小心惹恼了日本人,说你管教不严,让我带你回去协助调查。我几番敷衍之后,实在糊弄不过去了,只好来请海哥你过去一趟,算是替我了却一桩公事,待你出来了,我必在八大祥为你接风赔罪。”
这话是笑里藏刀,直接断了刘广海的念想,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日本宪兵队不是庆云戏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进去之后还说什么接风赔罪,怕是要直接做白事了。所谓刀山火海的交情,不过是扔你上刀山、踹你下火海罢了。
刘广海闻言压不住胸中怒气,伸手在货箱上重重一拍,大茶壶应声而裂,茶水洒了一桌布:“你要是替官府抓我也就罢了,你替日本人干活,卖自家兄弟,你还拿帮规当回事么?”
面对刘广海的咆哮,袁文会面不改色:“不论哪朝哪代,要的都是街面平静、百姓听话。你非要扮这个惹事不听话的,那就对不起了,我不能让你搅乱了街面,祸及街坊四邻!”
刘广海站起身向后一踹凳子:“真是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两人在这里唇枪舌剑,真将一旁坐着的老头子们当成了闲歇的看客,而这一众顶着高辈分在头上的老几位们,有的闭目养神,有的玩赏怀表,有的掏出怀里捂着的蝈蝈,也落得个清闲自在。而刘、袁两人再说得几句,便已经在语气中嗅到了杀机,刘广海退后半步,将两手背在身后。这时码头里远处防火塔上耀光一闪,刺眼的光斑直射袁文会的双眼。
果然有埋伏!袁文会下意识地一侧头,同时站在他身后的索三已经陡然出枪,拔枪、开保险、扳机头一气呵成,两枪将那闪光的物件打碎,可码头里又探出来三件耀眼的物事,远远晃得袁文会睁不开眼睛,
索三转手腕连发六枪,枪响物碎之后才发觉,这几枪虽然都打正了,打的却好像都是玻璃镜子,不是什么能伤人的物件。旁边众人方才忽闻枪声都是一惊,几位老头子已经起身,颤颤巍巍几欲先走。此时枪声停歇,码头里再无怪异出现,大家一时都愣了,不知道刘广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在众人犹疑之时,中间被当桌子用的货箱忽然飞起来,卷着一桌茶具砸向索三,索三抬手开枪,两声枪响后枪机张开,却是弹匣已经空了。而这货箱沉重,又盖了浸过茶水的旧毯子,岂是两枪能够打散的,它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索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