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心不再在人前露面,这样的话,无论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无法再施加于他。
第二天,这艘船又在底层货舱之中装满了蜀地清酒。听船工谈论,这艘船是要去往金陵的,倒也方便。
直至第三天,货物均已装齐,方才起锚开船。
整个白天,宋域沉都静静地躲在货舱之中,深夜时才出来活动,洗浴更衣,务必洁净,以免让时时前来通气孔前察看蜀锦的押送伙计察觉异味。好在夏衣单薄,被他用内力一蒸,加之江风劲吹,个把时辰便已干透。至于干粮清水,都从相邻的其他船只上窃取,以免伙房发现异常。而遇上邻船中有药材时,也会顺手取几样磨成细粉来以备防身之用。
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寂静货舱之中,宋域沉呆了整整半个月。
他打算在船泊芜湖的晚上,悄悄溜上码头,这是离宣州最近的一个大码头。
感谢韩迎和乔空山对舆地之学的重视,让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应该在何处下船,应该如何从芜湖回到宣州。
从船上人的说话声中,宋域沉听出,芜湖已到了,立时振奋起来。
暮色渐起,窗外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船行渐缓,想是将要泊岸了。
船身忽地一震,剧烈地摇晃起来。
能够将三层楼船撞得这般摇晃,来船不是太大就是太快……宋域沉忽而生出不妙的预感来。
河道上码头上都有人在高声大叫:“漕帮捕人,各船勿动!”
宋域沉绷紧了心弦,将缠在腰带中、用油纸层层裹好的十几包药粉,仔细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不会摸错任何一包,稍稍安心。
他贴在通气孔下听了良久,大概弄清楚了,原来漕帮是在搜拿一伙拍花的拐子。料想这些拐子必是绑了漕帮中重要人物的子女,所以才摆出这样大的阵仗来。
漕帮帮众,多是依靠长江与运河为生的船工漕夫、货栈伙计,总计不下百万,手握水运要害,好勇斗狠。来往客船货船以及江上讨生活的渔民,少有人胆敢开罪漕帮。若不是漕帮各大分坛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止过,更未能选出一个能够力压群雄的总帮主出来,这百万帮众,绝难变成百万大军,否则少不得要被蒙古人视为大敌、动手铲除了。
乔空山向来瞧不起那些江湖草莽,却对漕帮大加赞赏,能够这样维持着不上不下、进可攻退可守的局面,漕帮的幕后主持者们,委实聪明得很,可比那蹦达得太高、貌似一块铁板的淮扬盐帮安稳多了。
乔空山难得关心这些事情,所以他这番精辟的评点,让宋域沉记得分外清楚。
甲板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有人叫道:“打开舱门!”
宋域沉心头一沉。他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跑,只怕后患无穷。
舱门上的铁锁已经开始当啷作响。
不多时,舱门打开,两名漕帮帮众与两名伙计小心地走进来,借着暮色,一座座木架搜过去。
片刻之后,伙计惊呼着抱了一个昏睡不醒的少年出来,指天画地,发誓说谁也不知道这少年是哪儿来的。领头的那名堂主打量一下宋域沉秀美的面孔,又嗅了嗅他嘴里的药味,断定这少年必定是被拐子迷晕了藏在这货舱里的。船上一定有拐子的同伙,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个人进来。
船上众人立时叫起屈来,有人寻了冷水来要泼醒了宋域沉问个清楚,也好洗清自己。
冷水泼下,宋域沉果然慢慢醒转,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只说自己是跟着家中老仆从泾县到芜湖寻亲的,半道上在一个路边茶摊喝了一碗茶之后就不醒人事了。
什么也没问出来,那堂主难免失望,又觉得面前这衣衫普通的少年,应该是哪个没落世家的子弟,教养虽好,可惜穷了,所以才只带了一名老仆出来投亲,言行之间怯懦文弱,畏畏缩缩,一看便底气不足,榨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这么一想,不免更是失望。当下也懒得派人送他去寻亲,将他扔在码头上由他自生自灭去了。
只是宋域沉才刚慢腾腾地转过街口,一名惊魂初定、总算回过神来的伙计失声大叫起来:“我想起来了,那小哥儿是江陵将军府和仙游观要抓的人!”
这也是宋域沉思虑不周之处。这艘船是从江陵出来的,他的通缉令贴满江陵,船上伙计日日看着,加之耳边天天听到那些耸人听闻的流言,自然对他印象深刻。他若是中途换一艘船,就算被发现,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认出来。
漕帮消息灵通,那名堂主多少也听过一些仙游观之事,通缉那个名叫乔七的少年的赏金,丰厚得让人眼红。一想到这么一大笔赏金居然就在自己眼底下被放走了,那堂主懊恼得破口大骂,一边招呼手下,先去捉拿那个少年。
只是哪里还看得见那个少年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