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洛又转向应飞扬,伸出手道:“这位少侠方才独闯贼营,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真是……我不会那文绉绉的词,总之他娘的老子服了!”
张洛的个子也不算高,站在应飞扬面前本就矮了一个头,此刻又是一低头,更显这一番话的诚挚。应飞扬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被人夸,特别是当面夸,从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当即哈哈大笑,双手握住张洛的手,道:“你这人不错,日后若有难,尽管来找本大侠。”
山下号角连连,张洛皱眉道:“这天心贼战又不战,退又不退,不知在搞什么鬼。唐先生,你看我军威大盛,不如作首诗,也让三位少侠品评一下。”他跟这唐先生说话倒是罕见地没带出那三字经来。
那跟在张洛身后的那“唐先生”看起来三十多岁,身着一袭在这军旅之中难得一见的青布长衫,看起来倒有几分儒雅之气,可是满脸愁苦之色,一根根皱纹里满是沧桑,虽然在这兵凶战危之地,却仍是颤巍巍地尽量迈着方步。若是哪天皇帝想了解一下“穷酸腐儒”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直接把他捆了送到金殿上绝对能交差。
唐先生干咳一声,在城墙上一步步踱来,张洛哈哈大笑:“得这位师爷,实乃我军大幸,唐先生乃旷世奇才,作诗连七步都不用,六步即可……”正说着见那唐先生一摆手,忙住嘴,那唐先生清了清嗓子,便要开口。
三人方才数了数,的确只有六步,不禁各自都心内大奇,均全神倾听。却听那唐先生慢悠悠吟道:“将军虎威军堂皇,铁甲金戈四海扬。天下雄师君为最,何方小丑敢跳梁?”
张洛抚掌大笑:“好诗!唐先生真乃海内奇才,此诗必当名垂千古!此番能路遇先生,实乃张某荣幸!三位觉得如何?我未虚夸唐先生吧?”
他被这诗夸得飘飘然,只觉自己的军威连同这首诗都是必将传世了。陆拾三人却是面面相觑。洛夕、应飞扬自不必提,哪怕是陆拾读书不多,却也好歹能分辨诗文和顺口溜的区别。眼见张洛目光殷切地看向自己,陆拾暗地苦笑一声,敷衍道:“唐先生……才思敏捷,实乃大才。”
张洛哈哈大笑,拍拍陆拾的肩膀:“哈哈,知音也。”陆拾心下暗动,身子一侧,不动声色将这一拍让了过去,道:“张将军,这贼兵势大,按兵不动却也不退,不知道将军有何打算?”
这话终于问到了正题,张洛哈哈大笑:“唐先生诗里说得再对不过,区区天心宗败兵,怎么说来着……对,区区小丑,何足挂齿,待我叙完旧了,几位且看来我如何扫清这群他娘的胆大贼子。”
洛夕和陆拾二人眼神飞快一触,已了解了对方心内所想。
这张洛……有问题。
没有道理也没有来由,这纯粹是少年们的直觉。或许是因为,张洛这副作派……太没有问题了。
更何况,这寨外,不打不退不动的天心宗营寨内透出的让人心悸的平静,更让人心神难定。
日头已慢慢朝西坠下,张洛带来的大军终于稀稀拉拉地齐集山前,前军懒洋洋地开始排布阵势,后营慢慢安营扎寨,那动作慢得让应飞扬看了只想跳下去帮忙。
张篱和张鹰腾也已来到了寨墙之上,举目朝下看去,脸上满是忧虑之色:“洛哥,这天心军不可小觑啊,你……”后面的话虽然她和张洛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却也不好直接说出口来。
张洛大笑。他本颇为清秀,却故意要做出这粗豪的神态来,着实显得不太协调:“小师妹,你别看我这些兄弟们散乱,但都是百战精兵,那区区他娘的仲孙乱算什么?”
张鹰腾心思远没有张篱那般细,此刻只对这多年不见的兄弟突然出现欣喜不已,见他出人头地,更是代他欢喜,忙趁机问他别来情形。张洛也甚是得意,将别来情形一一讲述,那唐先生跟在身侧也不好离开,便也随口凑趣,拽上几句歪诗颂扬张大将军威名史。
他们师兄妹这边叙旧,陆拾三人却是悄悄退到一边,看着山下的阵势,洛夕沉吟道:“小六十,来,我考考你,看小叶子有没有藏私。你看山下这仲什么来着,他这摆的是什么阵?”
陆拾每次听到洛夕叫他六十,还要加上一个“小”字,脸上表情就像应飞扬听到洛夕叫“侍剑”一样,却也只能苦笑答道:“本来这仲孙乱大军压境,攻破这寨子不过举手之劳,却按兵不动,我本以为他必是想围城调兵,引附近军队来援,再趁援兵新到立足不稳之际猛攻求胜。这是当年东君围泽都灭西泽的故智。”
应飞扬点头:“孙子曰:‘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这是兵家正道。”他看起来粗豪,却经常出口成章,倒跟那张洛成了个鲜明对比。
洛夕一笑:“小六十不错,不愧是曾经打过封州城一战的。你说本以为,那现在呢?”
陆拾摇头:“现在我就不懂了。方才见张洛将军率军来援,我本以为天心宗会趁他立足未稳击其中流,谁知他们竟然还是按兵不动,坐视援军结阵,这……着实不解。若说他是看到援军胆怯,但他不退不乱不惊,却又不像啊。”
洛夕看了一眼不远处仍在热络交谈的四人,点头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如果天心宗真的是想调援兵过来一口吃了,他计划里是调哪里的兵来吃呢?我在想,如果他本来是想把安卢城里的驻军调出来,却不料突然来了这个莫明其妙的张洛大将军,让他们计划散乱了,一时不敢乱动,是不是也说得通?”
陆拾和应飞扬一起点头。这是目前这诡异形势的最好注解了。洛夕皱眉道:“以你的眼光看,这张洛带来的部队,可能与那些天心宗军对抗么?”
陆拾皱眉,他曾身在封州城最精锐的猎字营,眼光还是有的,迟疑道:“听说这天心宗的军队是一支败军,正被大军追击,但现在看起来阵容严整,士气昂然,不仅不像败军,看起来竟比当年封州城外的天心大军还要更像精锐。至于张洛这支部队……颇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