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拔出匕首,冲着胡蝶一笑:“不要怪我,李公子不会让你毁了他的名声,所以,你死了,最是干净。”
说完,他猛地向前一抢步,举起刀子,刺向胡蝶前心。
眼看胡蝶便要血溅花亭,猛然间亭下发出一声巨大的水响,明亮亮的月光映照下的明晃晃水面,突然像是被摔碎的镜子一般,分成了无数片,一条披着辉光的人影从中跃起,直扑上亭来。一刹那间,那巨大的身影遮住了天空,遮住了月光,遮住了人的眼睛。灿烂如银的水珠,围绕着一个黑色的阴影,而阴影的手中,却握着一柄比月光更加明亮森寒的刀。
人未到,一道比闪电还亮的刀光已经掠起,划过了线人的身体。
“当”的一声,匕首连着一条血淋淋的断臂,掉落于地。
血花乍起,在明亮的月光下看来有些凄艳。
线人一看此刀,连叫也没叫,身子便向花亭外飞射,同时伸手点住自己臂窝处几处穴道,减缓流血。
一见线人重伤,方怜花于后紧追,他要赶上去问一问,线人为何这么做。只是他没有忘记胡蝶,掠过她身体时,用脚后跟一撞,将她的穴道解了。
线人武功本来就不如他,轻功更是望尘莫及,加之受伤太重,因此刚刚跳出后墙,便被方怜花追上。方怜花用刀尖向他后背一点,运用“无锋劲”,以刀尖做指尖,点了线人穴道。
线人摔倒在地,再也挣扎不动。
方怜花上前,将线人踢翻过来,仰面朝天,自己坐在他的身边,冷冷地望着他。线人断臂上血还在流,虽然点了穴道止血,如果不包扎的话,仍旧会流血而死。方怜花撕下线人的衣服,将伤处紧紧包起。
线人松了口气,无力地朝向天空,眼睛里一片茫然。
方怜花感觉到了脸上的痛楚,可他的心里更痛。他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平静:“说说吧,为什么……”
线人喉咙里咕咕了几声,才道:“你会死!”
方怜花冷笑:“每个人都会死。”线人道:“可你的死,却是你想象不到的。”方怜花道:“杀人者,人恒杀之,有什么想不到。”
线人一字字道:“因为,你是自杀的。”
方怜花眼睛一抬,冷电般扫过线人,他的心在沉。
自杀,对于任何人都有可能,唯独杀手,决不会自杀。也许,还有一种原因。
方怜花提出了这个原因:“我陷入重围?”
线人苦笑:“没有人包围你,而且,你是自愿去死的……”
“放屁!”方怜花第一次真的怒了。
线人还在笑:“你不会相信,但这就是结局。”
方怜花道:“你如何知道,这是结局?”
线人道:“因为……我梦到的……”
又是梦,一个奇异的梦。
今天似乎每个人都作了梦,而且每个梦,都是那么奇异。
方怜花准备好听线人的梦了。
线人没让他等多久,便用一种方怜花从没听过的语调开始了述说:“那是前天夜里,我不知为什么,很晚都没有入睡,最后睡着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仿佛刚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我的眼前豁然开朗。我看到了一片桃林,枝繁叶茂,你就在其中。当时你好像是独自一人,而你的手上,有一只蝴蝶。
“那只蝴蝶我记得很清楚,它很大,很漂亮,翅膀上的花纹我从来没见过,仿佛是天上瑶池里才会有的。
“你呆呆地坐在一个草堆前,看着那只蝴蝶,一个人发愣。天地间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声音,最后你拔出了你的刀,刀上有血。然后你就用这把刀,慢慢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你的血喷出来,将那只蝴蝶染成了红色……”
方怜花不置可否:“这只是个恶梦而已。”
线人苦笑摇头:“可是第二天,我就接到了雇主的条件,杀的人,就是胡蝶。而雇主也给我讲了他的梦。当时我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是个巧合罢了,直到我去找你交代任务,我赫然发现,那只我梦到的蝴蝶,居然就在你的身边飞舞。”
方怜花想了想:“我怎么没有发现?”
线人道:“那是你没有注意到,可当时给我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我努力掩饰住心头的恐惧,交代完就匆匆走了。”
方怜花道:“不错,当时你确是很急的样子。”
线人喘息几声:“所以,你一定要杀了这个女人,不然的话,你会因她而死。”
方怜花道:“如此说来,方才的暗算,是为了我好?”
线人点头:“我知道,你会自杀,不会死在别人手下,所以我听命雇主,安排了这次暗算。我知道针对你的暗算不会成功,所以我来替你杀胡蝶,只要她死了,你就安全了。”
方怜花道:“可最终还是我救了她。”
线人道:“所以,梦终究是要成真的,你要远离这个女人,越远越好,保重吧……”
说完,线人慢慢闭上眼睛,运起全身内劲,猛冲穴道。
这是自杀的做法,方怜花的点穴之法天下独有,不顾后果全力猛冲之下,会心脏破裂而亡。
方怜花察觉到了,急问:“你做什么?”
线人没有回答,他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然后头一歪,一缕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方怜花伸手去摸他的脉搏,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心跳。
线人死了,他是自杀的。
方怜花颓然坐倒于地,将头埋在臂弯里,内心一片空白。
线人的死,是因为绝望。当他知道好友要死,却无力阻止时,只能选择这个方法,来解除心中的痛苦。
线人最痛苦的,是他不惜用背叛来挽救方怜花的生命,却仍然失败了。多年以来,线人与方怜花已经合二为一,彼此依靠,彼此依存,他们就像两个灵魂同贮于一个肉体,一旦一个肉体死去,另一人就变成了孤魂野鬼。
现在线人自觉救不了方怜花,他彻底绝望了,所以,他只有一死。
此时,胡蝶追了上来,看到了线人的尸体,不觉一惊:“他死了?”
方怜花看着这个女人,想起了方才线人所说的那个梦,不觉有些伤感,因为说梦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永远不会作梦了。
他淡淡地道:“你走吧。”胡蝶道:“走?去哪里?”
方怜花道:“无所谓,只要离我远远的。哦,对了,离你未婚夫最好更远一点,因为他会杀你。”
胡蝶“哈”了一声:“我知道。”说完她坐在方怜花跟前,痴痴地望着他的脸。
此时方怜花的脸上,仍旧包着浸血的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胡蝶看了半晌,幽幽地道:“其实我已经想到了,这个人会是你。”
方怜花想起了胡蝶的梦,也不禁苦笑:“我本不是来救你的,我只是有事想问问这个人。”
胡蝶道:“你问到了吗?”
方怜花点头:“问到了,可现在想来,不如不问。”
胡蝶道:“这话怎么说?”
方怜花道:“如果我不问,他还能活下去。”
胡蝶道:“我只知道,这个人是受了李双清的命来杀我的。”
方怜花想解释,可觉得这件事解释起来太离奇,太繁琐,他又一向不是多话的人,于是他闭上了嘴巴。
胡蝶轻轻坐过来,将身子靠在他身上,表情一片甜蜜:“我想,我终于找到了梦里的情人……”
方怜花正想推开她,突然觉得心头一阵烦恶,像是有一股逆流从丹田处喷涌而来,直贯脑门,同时他的头一阵眩晕,只觉天地刹那间翻转了过来,自己像是头朝下被吊起来一样,他正要开声,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立时晕了。
在他晕过去的一刹那,仿佛听到胡蝶正在惊叫:“你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