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九月初四,苏州宜兴客栈。
辰时,有雨。
雨声像是催眠的小调,令人陷在梦乡,想要爬出来,格外艰难。
刁毒终于睁开眼睛,看见沈纱正冷冷地站在他的床前。
昨天沈纱让他折磨一番过后,就马上离开了。现在,她换上一身黑色的短打,又用青色的手帕将头发扎好,配合着略显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已经和此前那个娇憨明媚的桃红色女孩有了很大的区别。
——倒也更漂亮了。
除了腰间的洗眉刀,她的肩上又多了一个很小的包袱,看来是回了锦绣山庄收拾行囊去了。
“走!”
刁毒叹了口气,以手压额,又闭上了眼,道:“去哪里?”
他这永远不紧不慢的样子,快把沈纱气死了,道:“杀丁绡,杀左长苗啊!”
刁毒笑了一下,道:“我不去。”
沈纱一愣,道:“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在命令我。”
“可是……你答应过我,要帮我杀左长苗的。”
“可是我却不会被你呼来喝去。”刁毒道,“你要明白,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当”的一声,沈纱终于忍无可忍,又拔出了洗眉刀。
洗眉刀冷冽如霜,清冷俏丽,正像她眉梢的煞气,带着被辜负的愤怒和失望,闪电一般砍向刁毒的脖颈。
可是忽然间,她眼前一花,就在刁毒的床边一只丑陋无比的蜥蜴忽而现身,稍稍一摆头,扁铲一般的短吻,已然停在她的颈侧,长舌信信,那一双死灰色的眼珠直令她瞬间起了一阵战栗。
——那是刁毒的食人剑,诡异莫测,竟像是一直隐身在空气中,以至于要动手时,它就已经在那里了。
“你……”沈纱的洗眉刀猛地停住,颈上被剑气一激,皮肤隐隐作痛,“你到底要怎样?”
刁毒若无其事地把手一抖,食人剑倏然收回,变成了倚在床头的一把斑斓狰狞的铁剑,道:“这次动手,仍算是你测试我的剑法,可要是再有第三次,我就真的要割断你那细细的脖子了。”
沈纱哽咽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帮我?”
“会求饶就好。”刁毒睁开眼,冷冷地望着沈纱白皙俏丽的脸庞,道,“约法三章:第一,在杀死左长苗之前,我仍然可以睡你,所以,你别以为跑回锦绣山庄洗个澡,就可以翻脸不认人;第二,杀死左长苗之前,我想什么时候让你接着付酬劳,就什么时候睡你,所以你最好随时在我身边,不然我就只当你改了主意,买卖取消;第三,杀死左长苗之前,我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你得让我高兴,因为,我杀人要看心情。”
他字字句句,露骨无耻,沈纱的脸气得发白,手握在洗眉刀上,几次想要不管不顾,再次挥刀上去,要么杀了这淫贼,要么就索性死了,却终于强忍下来,道:“你若一辈子杀不了左长苗,我岂不是一辈子让你……让你占便宜?”
“不会。”刁毒道,“从今天开始,你带着我去找左长苗。只要我们能看到他,左长苗就已经死了——杀不死他,我把我的头赔给你。”
“我不稀罕你的人头。”沈纱咬住嘴唇,“只希望你说话算话。”
“算话,当然算话。”刁毒看着她噙泪欲滴的模样,忽而将薄被掀开,道,“来吧,我忽然现在就想让你接着付酬劳了。”
沈纱瞪着他,终于又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从前,武林中有一位大侠,古道热肠,刚正不阿,容貌俊美,快剑无敌。
那时他掌中一口“惊虹”轻剑,惩恶扬善,手段之激烈,天下闻名。
可惜,好人多舛,后来他却不幸染上麻风,周身溃烂,只能隐身山林,更被当时一位名医逼得引火自焚,以免恶疾流毒。
谁知他命不当绝,那一场大火虽将他烧得毁容残身,双目尽毁,却误打误撞地治好了他的麻风,更打通他的任督二脉,令他力大无穷。
于是他又练了一口重剑,名为“沉雷”。
他仍想行侠仗义,于是再度出山。可是世人何其愚昧,只看到他那活鬼一般的形貌,却无视他与人为善的初衷。屡受误解,多番羞辱,终于令他在激愤下杀死无辜,铸下大错。
一念为侠,一念成魔,造化弄人,一至于斯。后来有人感念其事,乃寻回他的“惊虹”和“沉雷”,将两把剑回炉另造,以期打出一把平衡善恶、不偏不倚的中正之剑。
不料最终打出的那把剑,却狰狞丑陋,格外不祥,连害三任剑主,成了武林中越传越奇的第一凶兵。
传说中,那把剑只会出现在信仰崩溃的人面前,用恶毒的希望和邪秽的力量,麻木他的痛苦、粉饰他的绝望,带他堕入魔道。
又传说,每个用这把剑的人,即便起初是如何誉满天下,称雄一时,最后的结局却都免不了火海葬身,尸骨无存。
更传说,这把剑每换一个主人,剑身上的艳丽斑纹便会更斑斓一分,杀气也更邪一分。
这把剑的名字,久而久之,早已被人忘了,现在人们都只叫它食人剑。
而它这一任的主人,叫刁毒。
往前推十年,刁毒还不叫刁毒,他曾经有一个非常平凡、喜庆的名字。
那时候,他还是武当山首屈一指的少年剑客。
武当山的悠悠白云、矫矫青松,令他自小善良开朗、心无城府;而绵绵灵剑,谆谆恩师,更令他性格温和,对别人充满了信任。
世界于他而言,原本应当是充满阳光与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