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夜想了一想,说:“也好。”
晚上于夜抱着小疼,她身上有一股草药的香气,拂过来,叫他睡意极沉。他捂着小疼的耳朵,可她还是听到坐在窑洞门口的大骓不住地叱责她没良心。
小疼推了推于夜的手臂,发现他的袖子已经湿透了,全是发出来的虚汗,在凉凉的夜里一层一层地冷上来,于夜的眉头依旧是平整的,深深地陷入梦寐里头,也不知道醒不醒得过来。她看了他一会,想摸摸他的眉毛,却没好意思伸手,好不容易才用已经落了毛的皮袄裹上他,一个人趿着鞋子走出洞去。
月亮明明高出墨色的云一大截,却仿佛什么也没照着,东方骓拨着将熄未熄的火堆,看到小疼,一脸怒气地丢过来一个烤地瓜:“最后一个了,留给老于的。”
小疼呼着手心掰开地瓜,里头全是甜甜的热气。
东方骓欲言又止地忍了忍,终究还是愤愤道:“你走了,他每天过得魂不守舍。”
小疼文不对题地问:“喂,你这几天吃饱了吗?”
东方骓又被戳了个痛处,噎了一口气。
小疼把发烫的手指捏在耳垂上凉,十分淡泊:“这三年我几乎都没吃饱,也很魂不守舍。”
东方骓长叹一声,不无遗憾地说:“这岛只有历代庄主才知道在哪里,老于就是怕一来走不了了,庄子总不能丢着不管,我看他是巴不得自己都忘了你在哪儿,你就安全了。哎,不提也罢……这回是舅舅破例告诉我的,不然我可以给你送饭的。”
小疼啃着地瓜,思忖了一番:“也不能白吃你的,怎么办呢,我这个人就不喜欢欠别人的东西,算了,我带你们去找一夜莲吧。”
东方骓两眼一亮,又从火堆里拾掇拾掇扒出两个地瓜丢到她面前:“早说啊嫂子,别客气,吃吃吃!吃完好上路!”
小疼“噗”地一下,喷了他满脸。
这一路上,小疼果真逮着机会就顾着吃,最过分的一次是大半夜溜出客栈偷了附近农户里的一只羊羔,等于夜找到她的时候,她坐在一堆羊架子边上腆着圆滚滚的肚子打饱嗝,站都站不起来。
这个小姑娘,真是一刻也不叫他安心,过后于夜却也没说什么,也说不上什么,光咳出了一盆浓浓的黑血。
反是东方骓以为她得了空就会跑路,很靠不住,慷慨激昂地痛骂了她一顿。她也不理会,只蹲在门槛上嗑瓜子,等丢出一地瓜子皮才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耷拉着脑袋就睡着了。东方骓气得一张小白脸泛出青光,一路拉拉扯扯地把她提到了芥尘峰下。
于夜微微抬眼,空山荡荡,寂无人声,远远的,已经隐约听到了风声大作,倒是个藏匿宝贝的好地方。不知怎么的,他就想到了小疼在竹楼里同他说过的一番话。
那时她歪在竹榻上喝酒,酒量忒浅,一会就迷迷瞪瞪了,脸颊上飞着两抹樱一样的酡红色,显然是很高兴地冲他傻笑,她说:“你看,你得了个宝贝。”
于夜正在研究小疼自己做的陶杯,每只都细细长长的,就跟她一样。他听了笑而不语,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是宝贝。
她见他不信,抓着他银白的衣领子,认真地说:“真的,阿爹说我是这世上最珍重的宝贝。”见他不十分信的样子,神情上显得很忧伤。
他只好拍了拍她的背:“嗯,是个宝贝。”
原本小疼是自己贴上来的,他并未动情,要不是她缠着他,帮他包扎、清理、烧饭、洗衣,十分殷勤,他大概会在她抓过来的时候一掀手把她丢出窗外去。可时间久了,他发觉这个一个人住在一大块包着潮湿气泽大溪口的小姑娘,可能是真的太寂寞了,心中渐渐生出两分不忍,便也没想到等一动情起来,会动得那么彻底,以至于后来他常常记起她那种样子,可怜巴巴地要他对她好点,带着点讨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