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木匾的材质是琉璃香木,出自黔南丛林深处,极不易寻得。琉璃香木号称虫兽不侵,雨雪不浸,遗香百年不散。
匾额上的字乃当年江南第一才子柳三变所题。柳三变一生多舛,虽有八斗之才,却无丁点功名,早年科考被误扯进了舞弊大案,早早便断了仕途,不惑之年依然是布衣之身,养成了清高孤傲尖酸刻薄的习性,受不得铜臭熏染,墨宝极少流出。想当年,不知道富豪们费了多大工夫,才请动了这尊大神。
到如今,破落院日渐破落,院中杂七杂八的东西加叠在一起,似乎也比不上这牌匾来的金贵。
可就这么一件金贵的物件,周管事任由着它挂在门上,不理不问。眼看着尘土遮覆字迹,阿九公每次来庭院散步的时候都痛心疾首,看看门匾长叹一声“宝珠蒙尘”,每当这个时候周管事都笑呵呵地回他一句——蒙尘能防贼惦记。
马上骑士看看门匾,抽出随身短弩,也不见瞄准,手一抬,一扣扳机,五发三寸长的短弩箭疾射而出,“咄咄咄”地钉在门匾上,后箭打前箭,五支弩箭打在同一点上,四支被死死钉入门匾中,只余下一支露出箭尾,强劲的力道震得灰尘扑簌簌落下,柳三变的草书这才露出龙蛇之骨。
“少爷既然想在这里安家,当下人的自然要把这匾额打扫干净,免得哪个小贼瞎了狗眼,看不清‘破落院’这三个字,真冲进这院子闹出一两条人命,惊吓了少爷,那可不妙。”骑士说话不阴不阳,声音不咸不淡。
匾额上落下的尘土扑簌簌落在唐未央脚下,唐未央脸上早没了轻浮劲儿,不自主向后退了几步,
“少爷年纪轻轻便进了这糟院子,怕是耐不住寂寞,要是想出院了,提前知会下人们一声,咱爷们儿也好有准备,免得这大好头颅落到别家手里。”
自称下人,却毫无下人的规矩。
领头骑士嘴角带着讥笑,把手中短弩挂在马背一侧,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众骑士瞬间松了手中缰绳,马儿得势,齐声长嘶,马蹄奔踏溅起阵阵泥土,呼啸而去。
唐未央站在门口,眼瞧着众人的背影远去,脸上的惶恐逐渐平复,待到那轰隆隆的马蹄声再也不复听得,俊俏的小脸儿上终于露出了沾沾自喜的神色。
“妥了。”
满是得意的语气,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理了理头上散乱的发鬓,掏出白手帕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华美的蜀锦大袖一挥,唐未央摆足了架势,轻迈脚步,转身踏进了破落院。
那年唐未央二十一岁,是破落院自开院以来最年轻的破落客。
崔大猛
自唐未央踏入破落院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阿九公放下手中的《论语》,摇头晃脑拽出一句古语,美滋滋一笑,老脸上贴满了刻意的亲热劲儿。
崔家三猛死死盯着唐未央手上的玉扳指,手中刀握得更紧了。
“唐门的贵气,怕是这糟院子里的死老鼠都要闻到喽。”苏六坑腾地从房顶上坐起来,仰着鼻子猛吸一口气,自言自语一声,意有所指。
张寡妇和我都是太平镇里的贱民,平日里从没见过这种贵人,蜀锦素雅如雪,光滑不带一丝褶皱,晃花了我们的眼睛。
唐未央高昂着脑袋,背负着双手,瞬间反客为主。
“上茶,”唐未央朱唇轻启,嗓音悦耳,“知道这小地方偏窄,也没那么多规矩,把昨夜三更天的露水烧开再来点秋末冬初的金线小菊泡一泡,再加一勺蜀中金家铺子的白砂糖。”
他大袖一挥,站在了那里。
张寡妇站在厨房门口,呆若木鸡。端茶倒水是她平日里的活计,可让唐未央一说,这个老实的寡妇便什么都不会做了。她拿不出三更天的露水,不知道金线小菊是什么,白砂糖听过没见过。她窘迫地低下头,双手在围裙上不断地搓着。
周管事眉头一皱轻轻叹了口气,倒了一杯白水端到唐未央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