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寡妇像只老鼠,一头钻在厨房里没头没脑地忙东忙西。破落院中诸人的伙食并不算多,可她似乎总有忙不完的活计。这个本分的寡妇存了报恩的心思,她早年丧夫,生计艰难,多亏周管事不惧闲言碎语把她留在这院中,她总想着多做一些事,便能多报上些恩情。
乡野小镇里的苦女人,眼界浅,少心计,给一点恩惠便看成是天。
我像往常一样给众位破落户送饭,左手端着一碗窝头,右手举着托盘,窝头分给苏六坑、卢豹子众人,盘里是唐公子的吃食,一荤一素两盘小菜,荤菜是熏鸽腿,这山中的飞禽,少了油腻,多了几分新鲜,倒也算得美味。素菜是凉拌荠菜,菜是张寡妇自己在山间采摘的,择了干净,放在蒸笼里蒸了八分熟,撒了盐巴倒了香油,倒也可口。
我把两个窝头扔上房顶,苏六坑眼也没瞅,腰也没挺,还是在房顶那般躺着,只是伸出了一只右手,就那般轻巧地稳稳接住了窝头。瞧他举手投足间的架势,还带着一流飞贼的机灵劲儿。
可惜一条断腿啊,我看着他空荡荡的裤管,轻轻叹了口气。
“多福小哥,又要给那唐家少爷送饭啦,今儿个又是什么饭食,闻这味儿可把肚皮里的馋虫勾出来啦。”
“烂荠菜一碗,死鸽子肉一盘,还不值得您老那宝贵馋虫跳出来作祟。”我冷言冷语回了一句。
“投胎可是门大学问,选对了亲爹,进了这糟院子都高人一等呐。”苏六坑在房顶上扯着尖嗓子乱哼哼,
“姓苏的,再乱嚼舌头,可连这窝头都没得吃了。想吃好的回你的江南道,就怕到了江南,不出半个时辰就有人让你变成一条老阉狗吧。”我取笑他当年风光之时没少做了采花之事,污了不少姑娘清白,人人对他恨之入骨。
苏六坑闻言果然变成了闷葫芦,窝头掰成一块儿一块儿塞进嘴里,翻身继续晒他的大太阳。
墙根儿里的卢豹子突然走了过来,他高大的身形站在我面前,像一堵小山遮住了大半光线。他本是粗犷的脸上难得挤出一丝微笑,嘴角扬起,胡子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像一窝乱草。
“多福小哥,”他瓮声瓮气地喊出我的名字,七分恭维,三分生硬,他大手指指着托盘里的吃食,小意问道,“这吃食却是给谁送去的?”
“自是唐家公子。”我斜他一眼,冷声回道。
“不知是哪个唐公子?”他眼睛一亮,沉声再问。
我有意杀他的锐气,让他再丢一丢本就不多的颜面,清清嗓子说道:“自然是蜀中唐门门主唐维风之子,唐门的少当家、蜀地的贵公子、唐公子未央了。”
一个是被官军破了寨子的臭响马,一个是初出江湖遍寻刺激的豪门公子,两人间的差距好似天与地一般,我本以为他会自惭形秽,给我闪出一条道路,拿着他的窝头灰溜溜退到墙边。
可他没有。
卢豹子冲我一抱拳,带着豪壮之气,隐有几分当年啸聚山林的大响马风采,说出话来,却是分外客气。
“多福小哥,小的当初盘踞山林,见的多是粗莽武人,听说这蜀中唐门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家,这大家中的公子,想必定是风采无两,如今近在咫尺,还请小哥行个方便,让咱也瞧瞧唐大公子的风采。”
他说得甚是恳切,明明比我大出了十几岁,却称自己是小的,我终究还是孩子心性,被他有意无意地恭维几句,还真有些飘飘然起来。
“那……”我略一沉吟,眼珠儿一转,说道,“那你跟我来吧,只能在门口远远瞧上几眼,若要凑得近了惹恼了唐公子,他要把你赶出这院子,那我可不帮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