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未央从没有算计过一个人,从没有伤害过一个人。他有富贵,却是天降,偌大一个唐门中,他不斗、不争、不抢,得了个浪荡公子的名号,世人瞧不出他的良善,却给了他一个不检点的评价。
他又有何罪?寻花问柳、爱他所爱。若这都是天大的罪过,那卢豹子又是什么?阿九公又是什么?崔家三猛又是什么?唐未央是一个人,活人,普通的活人,有着七情六欲,偶尔摆摆架子、甩甩脸色、装些与众不同的大活人,比这院子里所有道貌岸然之辈都要真实的活人。
我很诧异自己能在一瞬间把唐未央解读得如此透彻,伴随而来的是一丝怜悯之情,我提醒自己眼前的唐未央已经一文钱不值,可那怜悯之情在心中丝丝蔓延,不曾减退半分。
于是,我开口喝止了,我知道这个行为在这糟院子里逾越了本分,可我还是做了。
桌上一碗兑了白水的老酒还未动,被我一下泼了个干净,黑瓷碗狠狠地砸到卢豹子的脑瓜子上,再掉落在地,四分五裂,化为片片碎瓷。卢豹子捂着脑袋,那血顺着指缝儿流了出来。
他回头,对我怒目圆睁,脸上尽是腾腾的杀气。
我半步未退,依然是那张冷脸对着他,一笑:
“卢大哥,你不要以为我年岁比你小,叫你一声大哥便是应该。你来这糟院子时日短,不懂规矩我不怪你,可你要有心,打从周管事问起,到少了半条腿的死瘸子苏六坑为止,你问问他们,我多福对你们这糟院子里的糟货叫声大哥是给了多大的脸面。你不要以为当年风光时纵横齐鲁地界儿便是多大的能耐,你要真是能耐大,也到不了这里啃窝头。这院子里当年风光的不少,现在半死不死的也不少,人走到哪儿就得守哪儿的本分……”
我话头一顿,见卢豹子右拳紧攥,又是一声笑。
“我知道卢爷您武力无双,这一拳砸出来我多福是半点没有还手之力,可你别忘了,但凡在这院子里住一天,你吃的就是我们破落院的饭,睡的便是我们破落院的床,真要惹恼了咱,就算饿不死你,把你撵出这院子,雷家里的高手官军里的虎贲都饶不了你吧。
“不错,卢爷你名字里带个‘豹’字儿,可进了这院子,咱说你是猪你也得认,说你是狗你也得学两声狗叫。
“甭学大家闺秀、深宅小姐,跟这院子里耍性子,可真没人卖你脸面。”
我一番话说完,假装关心似的掸了掸卢豹子身上的尘土,他身子一侧,轻巧巧地避了开去。
卢豹子站在我身前好一阵子,重重地呼出两口粗气,也不顾那头上的伤口依然血流不止,双手一抱拳,在我身前恭恭敬敬鞠了个躬,说道:“多福小哥,受教了!”
他话语刚落,便迈着大步出了这院子,再也不看唐未央一眼。
能在这糟院子里,他不是个蠢货。
我弯腰低头,拽起地上的唐未央。唐未央眼神依然迷离,嘴里喃喃自语,依稀听出还是那句让他迷了魂儿的鬼话:
“我……我是爱她的,我真的是爱她的……”
我瞧他虽然鼻青脸肿,倒也没有大伤,将他扶到桌上,安慰他吃些东西,我看得清楚,他迷离的眼中竟然流出一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