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在一旁假寐多时的阿九公突然睁开一双蛤蟆眼,捋着花白的胡子呵呵一笑,慢悠悠地说道:“唐公子,这内院荫凉多寒,晒不进日头,我这一把老骨头烂死在这里也就算了,你是年轻人,身强力壮,可别在这院子里靠坏了身子,你拾掇拾掇,去外院住吧。”
他一句话说得客气,却暗藏棒打落水狗的心思。当初听闻唐未央的身份,是他第一个把唐未央请进了这小院子,如今又闻唐未央早已一文不值,也是他第一个把唐未央甩了出去。
对于阿九公,我是不能摆出冷脸子威吓的,我敬他三分,更惧他三分。敬他是因为他满腹经纶,惧他是因为曾听周管事提起,阿九公当年是江湖上的大人物,与出资建这破落院的江南富商有极深的交情。
阿九公是有后台的人物,我这糟院子里的小杂役,实在没什么分量敢与他叫板。
我轻叹一声,又是一出世态炎凉的老戏码。
唐未央的蜀锦长袍一撩,大袖一挥,冲着阿九公微微一拜,淡淡说道:“有劳老先生挂心了。”
一句话说完,他轻飘飘地走出了院子。
看着唐未央的背影,我突然发现,他也是有些骨气的。
糟日子
唐未央的糟日子就是从那天开始的。
他两手空空被阿九公踢回了外院,此时已不再是蜀中的贵公子,更像是一只被扔进了狼群的小羊羔。破落户们之前对唐未央的敬畏、谄媚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变本加厉地折磨。
崔家二猛、三猛不再畏惧他背后的权势,崔家老大的冤死早让这两个悍匪对他恨之入骨,新仇加旧恨,亮拳头、阴刀子,一切手段都落在了唐未央略显单薄的身上。
卢豹子因为揭发真相有功,被外院的破落户们尊成了头儿。卢豹子似乎再次找到了在鬼儿沟里的风光,粗犷的脸上带了几分遮掩不住的喜色。
折磨唐未央似乎已经成为了破落户们最大的乐子,就连喜欢趴在屋顶上晒日头的苏六坑都舍了他最心爱的日头,加入了玩弄唐未央的大部队里。
仅有一条腿的苏六坑发明了一项让他欣喜无比的运动:与唐大公子赛跑。他还亲口制定了看似公平的规定,跑输了的人要学一天狗叫。
可苏六坑永远都不会输,即便他仅仅只剩下一条腿,每当唐未央鼓起全身的力气即将超越他时,一旁观赛的卢豹子、崔老二、崔老三等人就会对着唐未央一顿劈头盖脸地暴打。唐未央无数次倒在地上看着苏六坑像小白兔一样蹦蹦跳跳到达终点,然后哭哭啼啼地学一天狗叫。
破落院不再沉闷,天天欢声笑语。
我曾无数次想去阻止破落户们这无聊的举动,都被周管事拽到了一边。周管事的脸上无喜无悲,唠唠叨叨的教诲听起来字字诛心。
“多福啊,唐未央落得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他自己惹的祸事。他本是唐门的贵胄,一辈子本可衣食无忧,可他偏偏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做了不该做的事情,逾越了本分。人贵在自知,守本分,才能安安稳稳地熬过这一辈子。你不过是这破落院中的小杂役,出了这院子怕是比那唐未央还要不如,凭你这点分量,又能维护他什么?让他重回唐门平步青云,还是满天下帮他找回那个出卖了他的姘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