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骨子一看情况不对,伸长胳膊搂了一堆宝贝,直往衣襟里塞。然后他拽了小叫花子,从纷乱的人群中,艰难地爬了出去。
争的、抢的、被踩翻了痛苦哀号的,各种声音在庙宇穹窿中萦绕。爬出人群的少年起身回望,只见那神像金身的面上,一行鲜血如泪滑落,低垂的双眼,似乎是在凝望脚下如蝼蚁一般抢作一团的冥冥众生,。
在这江宁镇里,有家姓“赖”的箍桶匠,祖上三代都是本本分分的手艺人,然而传到这一代,偏偏生出个混世魔王。那赖小五是个捣蛋鬼、惹祸精,上东家撵鸡,下西家打狗,从小就是个惹事的主儿,为祸邻里,神憎鬼厌。因在江宁方言里“癞骨子”是癞蛤蟆的意思,这顽皮赖骨的赖小五,便被乡亲们称作“癞骨子”,个个都避之不及。
然而今儿个却不一般,平日里见了癞骨子都绕道的小贩,眼下却都热情地围了上来。捏泥人的唐小哥满脸堆着笑,拿了支齐天大圣的彩泥人送到赖小五的面前,笑呵呵地道:“呦,这不是赖小弟吗?几天不见,长这么高了。”
癞骨子斜着眼瞥他,没好气地道:“谁是你小弟?你不是咒我得癞痢头,咒我将来生儿子没**么?”
泥人唐的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哪有的事儿,小五哥你肯定是记错了。”
“哼,记错?”癞骨子甩去一个白眼,抱着双手不屑地道,“我赖小五没别的本事,就是记性特别好。谁骂我打我,我将来必定十倍奉还!”
这事要从癞骨子九岁那年说起。当年,他好不容易软磨硬泡跟赖老爹要了两文钱,年幼的孩童兴高采烈地冲去泥人唐的摊子,想跟他买个孙悟空。正巧那樊家少爷樊华,刚被家丁从书塾里接出来,也看上了这孙猴子。泥人唐想都没想,便将那孙大圣毕恭毕敬地献给了樊华,还一路点头哈腰地道:“樊少爷,您慢走。”
之前便交了铜板、眼巴巴地等着孙悟空的赖小五,气得边哭边骂:“明明是我先来,你凭什么给他?”
还冲着樊华背影挤笑的泥人唐掉过脸来,板起面孔训斥道:“人家是樊家少爷,你算是哪根葱?瞎吵吵什么,给你个猪八戒便是。”
九岁的癞骨子当下红了眼,他一把夺过那胖墩墩的天蓬元帅,猛地掼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然后从泥人唐的手心里抢回两文钱,掉头就跑了。
可这事儿还没完,第二天,癞骨子趁泥人唐尿急的时候,偷偷钻到泥人摊子旁,将从茅厕里捞上来的大粪灌进了盛满陶泥的袋子里。那泥人唐解完手,回到摊前正要继续捏泥,一伸手便抓了满满一把,恶心得他当下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而那癞骨子则跳出来,拍着巴掌,哈哈大笑:“泥人唐,臭又脏,抓了一手屎尿黄。”
泥人唐呕得眼泪水都出来了,边吐边骂:“你个小畜生!将来一定脚底流脓头上长疮,生儿子没**!”
哪想到七年过去了,这癞骨子还记得这么牢靠。泥人唐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睚眦必报”了,于是尴尬地赔笑道:“小五哥果然好记性,佩服佩服。这般好脑筋,将来必定是状元高中的大贵人啊!”
“少说废话!你不就是瞅着小爷我昨儿个从财神爷那儿拿了宝贝,知道小爷赚了金子么?”赖小五一针见血地戳破对方的心思,鄙夷地道,“告诉你,听好了,就你那破手艺,别说是卖,就是倒贴白送,小爷我都不要!”
说罢,癞骨子高傲地昂起头,扬长而去,丢下泥人唐站在街上,瞪着他离去的身影,一脸阴沉。
正月初二,天上掉下个死财神。这消息不过短短半日,便传遍了江宁镇的大街小巷。
虽说仵作指出那“财神爷”是被人谋杀,衙门里号召乡亲们上缴哄抢的金银财宝以备调查之用,可平头百姓哪里会听官府的,这些金砖银票,难不成唤一声还会应么?那还不是谁捡到归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