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还在想,青州一代家家户户最忌讳红色,穿成这样委实讨打了些,只不过这样的轮廓、这样的气质,叫小疼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他的目光也恰好扫到她这边,自然回敬了她一眼,冷冷的,叫小疼直打了两个哆嗦。小疼只觉得这绝对不是个媚眼,正准备瞪回去,只见对方“扑通”一声,一头栽进了浅溪里。
小疼七手八脚地将于夜捞了上来,靠在岸边,一察看,又“啧啧”了两声。于夜居然是全身的伤,一件长袍底下简直没几块好肉,后脑上还冒着一个血窟窿,显是刚刚恶战了一场。可眼见他快要闭息,小疼咬着手指想了一阵,只好低头往他嘴里度气。
于夜醒转后,下意识地用剑鞘挡了挡毒烈的日头,微微眯起双眸,寒气逼人地问:“你是谁?”
小疼眼珠子乌溜溜一转,只觉得这个套路仿佛在哪段书里听过,便也仿着书里,娇声娇气地答:“相公啊,我是你的娘子啊。”
于夜这才把眼睛张开,冷哼了一声,撑着剑坐起来,血又淌了一顺儿,神智却相当清明。他看了她一会,说:“多谢姑娘相救。”
小疼见他没有失忆,很失望地“啊”了一声。
于夜起身后踉踉跄跄地要走,小疼见他每走一步仿佛随时都要不省人事,便执意跟上前要带他回去养护。她拦着他的去路说:“你看,我刚才虽是逼不得已与你口口相交,但怎么说也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既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我就要还你。我这人天生就不喜欢白占人便宜,尤其不喜欢占男人的便宜……”
于夜勉力撑着剑听完这一大篇后,脸色发青,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昏倒在地。
曲离溪浅浅的,底下生着五彩斑斓的雨花石。有一尾尾游鱼悄然游过来,往她裸露的脚踝上轻轻啄了一下,又啄了一下。小疼初见于夜时,他真是严肃又狼狈,心中每每想起这一段,始终像溪水一样,分外澄透清晰。
于夜最终被她背回了小竹楼里养伤,她才知道这个好看的男人话虽不多,却是个极难伺候的讨厌鬼,尤其在吃上挑剔得过分。比如,他吃肉沾不得一丝肥,吃鱼必要活鱼还只能清蒸,时蔬是现摘的,连鸡蛋都指着星辰蛋不可。小疼只得天天鸡一打鸣就去掏窝,一大早就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如果没掏着,他还不给她好脸色,偏偏他伤得又重长得又好看,说不得,骂不得,常常是一口气憋出内伤。
这也罢了,终于有一次于夜嫌甜挑淡地真把小疼惹燥了,抄起一个土陶杯子砸过去,谁知撞在他结结实实的背上,弹了一下,跌到地上,摔得粉碎。于夜听到响动,才放下筷子,转头不痛不痒地问怎么了。
小疼对了对手指:“那个,我手滑……”
于夜“嗯”了一声,顿着筷子指着竹托盘上的汤叮嘱她:“里面的豆腐,太老了。”
好了,看来还打不过。
整整两个月,小疼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让于夜吃得既可口又能养身子,倒把自己累瘦了一大圈,临到于夜的伤好了要离开,她还烙出五六个松子饼放在他包袱里,泪眼汪汪地让他路上一定不要饿着自己,心里却是一片春回大地百花齐放,终于,要把这个讨债的送走了。
于夜看似没能悟出小疼是喜极而泣,放下粥碗道:“哭什么,我没说不带你走。”
这话叫小疼两眼一黑,只听到竹楼上空寂寂,有两只乌鸦哀鸣着飞过。
她就这么跟着于夜上了风雪山庄。
到了山庄门口,她心头突兀地一悸,只觉眼前那枝竹子的形状、色泽看来分外熟悉。她长这么大,梦里总出现的景象就是阿爹抱着她,候在两枝翠竹底下。风是干冷干冷的,只有阿爹的怀抱是暖暖的,同于夜的一样,里头淌着热血,也不知为什么就想依偎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