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何平安在百花楼看见了那个家伙,他正在一楼的大堂里搂着一个姘头喝酒。看他年纪大概三十出头,又矮又胖,脸上总挂着一缕笑意,乍一看倒确实像个和气生财的商贾。
何平安不动声色地与他擦身而过,穿过大堂从后门走出,换了件衣裳又再次从前门进来,在偏僻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作为一名老捕快,何平安经验之丰富,远非秦风这样冲动的毛头小子可比。只是打个照面,何平安就判断出,这家伙就算不是白莲教徒,也必定是个杀人如麻的大盗巨匪。因为他就算尽力收敛,眉间偶尔流露出的杀气,也浓郁得令人反胃。
“此人身高大约五尺一寸,说的虽是官话,却带着点南方口音。看打扮虽是商贾,但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野气。他呼吸间带着痰音,肺部前不久应该受过伤,还未痊愈。从他身边走过时,我还嗅到一阵海腥味,可见此人要不常年跑船,要不就常居海边……
“嘿,前几个月福建那边灭了白莲教一处据点,想必这人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漏网之鱼。还有,他双手骨节大而硬,外家拳掌功夫应该已经到了登堂入室的水准。走路时,右腿迈步比左腿略长一点,如果不是他有残疾,就是右靴有问题。如果暴露了动起手来,要小心他的靴里刀。”
秦风挑挑眉,惊讶地重新打量了一遍自己的平庸上司。他犹豫一下,低声道:“何头儿,看情形他只是路过彬州,应该没有同伙。咱们两个对他一个,手到擒来……”
何平安眼皮都不抬一下,懒得理会这个“不懂事儿”的愣头青。正要让秦风去通知萧规,却见那个白莲教匪站起身,拉着姘头一边调笑一边走入二楼客房。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何平安看到了他袖子里绣着的那朵白莲。不过花瓣不是五瓣,而是七瓣!何平安再度仔细打量那个商贾的形貌,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名字——白莲教左护法熊七!
刹那间,何平安的脸色突然变得通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要不要赌一把?”何平安问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出格想法让他兴奋,让他血液沸腾,同时也让他害怕得全身发抖。
何平安坐不稳捕头的位置,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事,也不是因为他得罪了什么人,纯粹只是因为他是彬州府四大捕头中最软的一只柿子。何平安早就想明白了,无论谁当上总捕头,不管是为了安插心腹也好,或者单纯只为了立威也好,都会把他踢走——然后另扶起一个新捕头。
这本是何平安注定的命运,无法更改也无法抗拒。但是现在,一个天大的转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何平安面前。
“赌了。”何平安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富贵本就险中求,该横下一条心时,就必须果断地押上全部身家。也许,这次冒险并不能改变任何结局,最多让何平安在捕头的位置上多坐个一年半载。
但这就足够了,因为从某种角度上说,他已经取得胜利了。他向某种横行官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狠狠地甩了一记耳光。
“那个姘头叫什么名字?”何平安转头问。
“好像叫红姑吧。”秦风不太确定地回答。
何平安点点头,往身上洒了些酒,然后把头发揉乱,起身向二楼走去。
秦风眼睛一亮,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上。
“你给我滚出来!老子花二百两银子包了你,你他妈居然还背着老子接客。滚出来!滚出来!”何平安一边重重地拍打大门,一边用足以惊扰全楼的嗓门大声喊。
过了一小会儿,有人把门打开一条缝,熊七的脸露出来,怒气冲冲。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何平安已笑道:“你的事犯了,熊七!”
接着,秦风像一条愤怒的公牛一样,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咚!
一声闷响,仿佛大地都随着他这一跺而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