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一个不怕非议也要自证清白的人,不像是鬼祟之辈。何况我虽无知,也看得出你来历不凡,轻易不会为人做刀。”
“来历?”九姑娘的话音中难得带了一丝情绪,“在这世上,不是高贵的出身、显赫的家世,就代表你能不被人利用。如你自在者,能有几人?”
“自在?你是说这样?”白安逸指了指紧锁的舱门笑道。
九姑娘秀眉低敛,叹了口气:“是我连累了你。”
白安逸连连摆手道:“是我连累你才是,以你的身手,若没我拖累,只怕早就遁走了。”他深知那日如果不是顾虑自己安危,九姑娘一定会挟持袁正祖脱逃,说完不由黯然。
见他自责,九姑娘从不受外物所动的心头竟一阵悸动,几番欲言又止,半晌才干巴巴地说出三个字:“不怪你。”
两人都觉气氛微妙尴尬,白安逸正想找点话说,忽听外头人声喧哗,凌乱的脚步“砰砰”地踩在头顶的甲板上,还有怒喝声和兵戈交击的响动。待要仔细听,海浪也开始一阵高过一阵,各种声响夹缠不清,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声音时断时续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渐渐低了下去,只余下“哗哗”的水响,连绵不断。
“砰”地一下,舱门给人用力踢开,两个士兵冲了进来,却并非梦泽兵士的装束,也不说话,只是拿手指着外面,口唇开阖,示意两人出去。
见到这两个兵士,九姑娘的脸色变得煞白,握紧手中长剑,傲然走向门口。白安逸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还在奇怪两人为何不说话,却在他们张口时骇然发现,两个兵卒的舌头早给人割了!
九姑娘像是知道他心中的惊惧,忽道:“他们都是华无双的私兵,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只用一种特制的哨子驱使,但力大无穷,死生不惧,天下无二,所以叫无双军。”
华无双就是当世五大高手之一,钦原国师的名讳。这样一个人人敬仰的绝顶高手,被九姑娘指名道姓地说来,傲气天成,只觉说不出的自然。
白安逸还没来得及问,已经到了甲板上,眼前所见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天色阴沉,巨浪滔天,雷吼一般的海啸声震得轰隆作响,大船也随之载沉载浮,阴霾的空气低沉沉压在人心上。另一艘没见过的官船以两块舢板和这艘船连在一处,晃动的甲板上,梦泽的士兵尸体倒了一地,血流成河,湿腻腻地黏在船面上,间或夹杂着几具无双军的尸体。
被数具士兵尸首护在正中的,是袁正祖那熟悉的戎装。他身上皮肉翻起,伤痕无数,重伤欲倒,被几名无双军用刀架在脖子上。
“袁将军……这是怎么了?”白安逸被惊得手足冰凉,这几天内第一次出舱,外头竟已是天翻地覆。
袁正祖也不答话,目眦尽裂地瞪视旁边一人,却是个白色蟒袍的长须老者。
老者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见九姑娘出来,微微笑着走上前作了个揖,道:“九公主千岁千千岁,老朽这厢有礼了。”
蟒是王侯才可着的衣纹,这看来年近古稀、目光炯炯的老人,自然是钦原国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华无双。他叫九姑娘千岁,后者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九姑娘沉默半晌,才道:“亡命之人,何来百岁千岁的福气,国师就当从没收过姬九这个徒弟吧。”
姬是钦原国姓,她竟然是公主之身!
袁正祖本就心痛部下之死,又是不解又是大恨,如今听这一句已然明白自己中了圈套。急怒攻心下,他“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喝道:“华无双,你竟敢假传圣旨缉捕皇亲——”
白安逸大惊,赶忙道:“袁将军你现在伤得很重,不要说话动气……”
华无双扫了他们一眼。他生得鹤发童颜,慈眉善目,这一眼却似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众生,无悲无喜。
白安逸被看得脊背一凉,心道这国师看人仿佛死物,怪不得会做出割舌治军的惨事。
看到九姑娘身上,华无双倒露出了点赞许,他叹了口气,道:“九公主,你父王的九个儿女里,你武学天分最高,年纪轻轻就修成了‘陷空步’,学通了‘长生剑诀’。我教导姬家数代子弟,见过奇才无数,却没一个能及得上你,只可惜……”
姬九的秀发被风浪吹得上下翻飞,俏脸毫不动容,接口道:“只可惜,我生在帝王家。有那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哥哥,有你这样一个心如豺狼的师父,却无权无势。除了手中长剑,什么也握不住、护不了、挽不回。”
华无双仿佛气度极大,被她骂了也不动怒,拈须“呵呵”笑道:“世间何事不浮云?权势不过外物,那些只知争权夺利的蠢材兄弟,又怎能与你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