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啪!”抚尺一拍,四周俱寂。十几双眼睛,都聚精会神地望着堂上的说书人,就连小二将糖醋排骨端上了桌也未曾察觉。
赖小五嘴里咬着筷子,右脚跷在长凳上,一只独眼瞪得大大的,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坐在他身侧的樊华,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用筷尾轻敲了下癞骨子的膝盖。
赖小五收了腿,扭头甩了樊华一眼,张嘴无声地比画了“樊妈”两个字,然后再度将视线投向那说书师傅。
这里是乐安县的一家饭馆,名为“不闻”。馆子只一层,地方不大,桌椅摆设更是寻常,可客人却是不少,六张八仙桌,皆被食客占下了。说到这生意红火的秘诀,就在这场中的小台子上。
那说书先生就着木案,左手摇着折扇,右手抓一抚尺,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咱们刚说到,那濮阳鸿飞端的是一身好本事,他手持一对双刀杀入敌阵,身形有若九天霹雳直砸人间,伴着他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高高飞起,喷薄的血液浇得他满头满脸,竟是如地府里的恶鬼一般。也就是这一场血战,让他得了一个绰号——四个大字:阎!罗!死!判!便是说他武艺非凡,他若要人三更死,决不留人到四更。”
“阎罗死判,这名可够劲儿!”赖小五一拍巴掌,失声赞道。
看他听得入神,樊华又是无奈摇首,转而望向桌子另一侧的何天嘉,与之交谈起来:“何兄,能否请你将孩童自燃一事,再详细陈述一遍?”
何天嘉依言,将当晚所见一一说来,说到最后,他面露困惑之色,道:“当日我一看那孩子重病爆体,便想起了玄坛的勾当来。这些日子,我也在四处打听,却再没听说哪家的孩子出现这等怪事。我也想过,这事儿或许是我多虑也说不定,可能只是巧合,那孩子怀里揣了炮仗一类的东西,不小心引燃了。”
“天下真有如此巧合?”樊华皱眉道。
就在这时,只听赖小五“啪啪啪”地直拍巴掌,正是那说书先生说到了精彩之处,引得食客们纷纷叫好。
原来,赖、樊二人赶到乐安县时,已近黄昏,何天嘉将二人领至饭庄,想一尽地主之谊。
对于这“不闻”小馆,何天嘉可算是熟客了,他从小便爱听这胡先生说些江湖故事,这才萌生了弃医从武的念头,可惜所遇非人,竟被“玄坛”武者拐骗,险些丢了性命。
今日,胡先生说的是三百年前的旧事。
这“阎罗死判”濮阳鸿飞,传说是本朝太祖皇帝的救命恩人,曾帮着皇帝老儿打下了今日的江山。于是,在平定天下之后,濮阳鸿飞便被封了个“忠义王”的名号来。
自此,濮阳世家便成为了官府和武林调停之地,而江湖诸路人马,无论黑道白道,无不给濮阳家面子。
听完了段子,癞骨子一脸的意犹未尽,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丢进嘴里,一边嚼得腮帮子圆鼓鼓,一边模模糊糊地说:“这濮阳家的人果然厉害!难怪师父和殷师兄,要将玄坛账簿的名单写在他家的墙上呢!”
“什么?”何天嘉惊道,“那名单是你们放出来的?”
三年前,赖小五和樊华无意中得到“玄坛”账簿,册上名单曝出六十三位高手姓名,涉及江湖上四十七个大小门派。
天波楼楼主陆平生,虽是武林泰斗,但也无法凭一己之力,干涉别派事务,只得与濮阳家继承人濮阳谨协商,将名单公布于忠义王府的外墙上。
名单一出,引起轩然大波,各派肃清整顿,牵连甚广。在此打击之下,“玄坛”销声匿迹,这些年再无动作。
见何天嘉一脸惊奇,癞骨子竖起大拇指,得意地蹭了蹭鼻翼:“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听说过侍天商那个王八蛋没?”
“云天大侠侍天商?”何天嘉疑道。
“什么大侠,那就是个该千刀万剐下十八层地狱的恶鬼!”赖小五面色一沉,得意转为愤恨,“紫云门的人都是窝囊废,连个人都拿不住,还给那王八蛋逃了……妈的,要我找到他,一定把他大卸八块!”
说着,他掏出随身短匕,挥臂狠狠插入木桌里。锋利的短刃入木三分,震得杯盘颤动。
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何天嘉疑惑地望向樊华,后者便将当年江宁镇中的惨事简要地说了,包括那侍天商为了找寻账簿下落,是如何残杀赖小五亲爹,又如何放火烧杀了樊家阖府性命。
何天嘉听得心惊胆战,正要说些“节哀顺变”以及“善恶终有报”之类的劝慰,忽听不远处小二哥迭声催促,似是不耐烦地轰人:“去去去!要饭的你也得等过了点儿啊,咱们这儿还在做生意呢!你还让不让各位爷吃个好饭啦!”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不闻”小馆的大门口,小二正不耐烦地冲一名小乞丐挥动着手里的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