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三月十五,天还未亮,黄府门前却已围了一圈人。十几个乞丐手里捧着破碗,蹲在墙角下,眼巴巴地等着黄家开门。
春寒料峭,初春的晨风将他们吹得直打哆嗦,他们蜷起手脚,不住地用双手磨蹭着胳膊。唯有一个蓬头垢面、满面泥灰的小叫花子,一动不动地睡在黄府门前的空地上,还不时地打着呼噜。
乱蓬蓬的头发遮了眉眼,瞧不出面目。那人衣衫褴褛,臂上腿上都只一层薄布,还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在这微寒的清晨,他倒也不觉得冷,睡得可香。
他那鼾声引起了众乞丐的注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乞丐,拄着根破晾衣杆作拐杖,驼着背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叫花子身边,拿拐棍戳了戳对方:“喂,小子,怎么没见过你啊?”
那叫花子却仍像是睡死了一样,鼾声四起。似乎是老乞丐戳弄他的痒处,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正面朝上,将没遮没掩的肚皮露了出来。
“妈呀!”那老乞丐大叫一声,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吓得倒退数步。
原来,这叫花子一翻身,便露出了胸膛和小腹:在他身上,密密麻麻生得全是烂疮,皮肉翻出,又红又肿,简直是惨不忍睹。
那老乞丐担心烂疮传染,惊得把手一甩,竟是连自个儿的宝贝拐杖都不要了,直将那碰过叫花子的竹竿扔出去老远。
见老头子一惊一乍的模样,其他乞丐也都围了上来,对着那脓疮指指点点:“这得什么病才会烂成这样啊?”、“我看再烂下去,肠子都得掉出来”、“你悠着点,靠那么近,生怕传染不到你啊”,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可那叫花子还是呼呼大睡,仿佛根本没听见一般。
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正是黄家大门被人从内推开了。两个家丁用小车推了个大木桶,桶里满满当当的,装的都是热腾腾的白粥。
见此情景,乞丐们一哄而散,再也不去瞧那烂疮的叫花子,争先恐后地冲向黄家大门,将手里的破碗高高举起。
“大伙儿别着急,人人有份,让孩子先来。”黄福德、黄氏站在小车后方,见乞丐们一拥而上,黄福德大声招呼道。
在他的指挥下,乞丐们果然安分下来,排了队,让年纪最小的站在前方。
一名小乞丐两手捧着个破瓷碗,一脸期待地走上前。
那黄氏手中拿着木勺,正待给他舀上一碗白粥,一垂眼瞧见孩童手里的瓷碗早已是残破不堪,于是便招呼下人,为他取来一个崭新的海碗,这才舀出满满一勺粥来,又笑着递了过去。
那小乞丐接过新碗,千恩万谢地说了两句吉利话,什么“老爷夫人福寿安康”、“老爷夫人子孙满堂”之类的,乐得那黄氏眉目含笑。
正当孩子垂了头,打算喝上一口热粥的时候,忽听有人高呼一声:“哎呦我的妈!疼死我了!”
伴随着声响,忽然,一道黑影冲了上来,横冲直撞地闯进了队伍中,将那小乞丐手中的碗给撞飞了出去——正是那长了一身烂疮的叫花子。
只见他全身长了跳蚤似的,不停地抓挠着前胸和后背,嘴里还嘀咕着“痒死我了、疼死我了。”并不时地将从肚皮上扯下来的皮肉丢向一边,红红白白的,扔得到处都是。
这动作,惊得乞丐们四处逃窜,生怕那染了疮的烂肉丢在自己的头上。就连那个气鼓鼓、眼泪都快急出来的小乞丐,也顾不上心疼他的粥、顾不上找对方算账,吓得赶紧躲到一边的墙后头,小心地躲避着那些骇人的毒物。
事实上,不只是乞丐们,黄福德、黄氏和两名家丁,见此情景也惊得倒退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