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杀死师父的仇人,我先杀了另外十六个人。”
“这……”许惊弦想到自己与明将军其实并无仇怨,但只因林青死在他手里,自己就与之誓不两立,哪怕与整个将军府为敌。恨声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为报师恩亦无可厚非。你又何必内疚?”
“师恩,师恩!”青衣人冷笑,“若不是为了杀死那个仇人,师父还会救我一命吗?还会教我武功,把我培养成为一名一流的剑客吗?从小他就在我心里播下了仇恨的种子,我只是一个替他复仇的工具,除此之外,我在他的心目中再也没有其余的价值,毫无存在的意义……”
“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也许是你误解了他。”
青衣人嘶声大笑起来:“我起初也以为自己误解了他,可是当发现他设下圈套,宁可牺牲我也要置仇人于死地时,我才真正明白了他的用意。天底下又有哪一个父亲愿意用自己的孩子去交换仇人的性命?你说,这样的师恩我应该怎么去回报?”
许惊弦哑口无言,虽然他不甚明白青衣人的故事,但却能够清楚地体会到他那难以掩饰的悲愤与失望。就算他的忤逆言行有违师道,但局外人又如何了解其中的隐情?
青衣人本就满怀着一腔心事,半坛酒下肚勾起重重愁肠,亦有了几分醉意。他忽盘坐于地,一把抓起空酒坛抱在怀中,以指扣坛,口中放声长吟,几句未毕,眼中已滴下泪来。
青衣人所吟之句并非汉语,许惊弦不通其意,但听那音节粗犷而苍凉,痛烈与豪迈兼而有之,猜想或许是北方游牧民族的歌谣。在青衣人那喑哑的声音中更有一种莫名的撕扯人心的力量,许惊弦忽就想抱着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只是记得自己曾立下誓言手刃仇敌前再不哭泣,勉强咬唇苦忍。
青衣人吟至一半,心情激荡,手指微一用力已扣破酒坛,吟声忽就断绝。他拭去眼泪,抓起桌上那盏纸灯,扶起许惊弦:“跟我来见一个人吧。”
两人出门绕到屋后,再行出数十步,两座坟包赫然在目。坟前皆无字碑,左边坟头土色尚新,显然刚立不久,右边那座坟已有些年头,已被人细心地除去了杂草。
青衣人手指左边那座坟:“今日,我在这里埋下了我的剑。”
“为什么?”
“我刚刚得知了师父的死讯,所以埋剑为冢。他教我武功,现在我都还给了他,就算是两清了。”
青衣人又指向右边的坟包:“这一座坟墓里,埋着我师父的那个仇人。我从小就一直在恨他,但他却是第一个真正把我当朋友的人,教会我许多做人的道理。我用师父传授我的武功杀死了他,又用他传授我的道理背弃了师父。他虽然死在师父布下的局中,但在我心目中,最终的胜利者是他!”
寥寥数语,已令许惊弦对墓中人肃然起敬。
青衣人长叹一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杀过人,再也不会恨任何人。他教会我的东西是我一生也无法忘记的,所以我每年都会回到这里来看他,并且替他放飞这一盏送魂灯,希望他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希望他明白我的心意……”他缓缓擦亮火折儿,点燃纸灯中的蜡烛,再抬手将纸灯放飞,神情肃穆,动作凝重,充满着尊敬之意。
等那纸灯飞至头顶,青衣人蓦然击出一掌,劈空的掌风荡起烛火,引燃纸灯,瞬间烧为灰烬。
许惊弦呆呆看着青衣人的一举一动,忽然觉得很羡慕他。青衣人的痛苦源于他曾经犯下的错误,至少如今他已经放下了所有的仇恨。可是自己呢?自己的仇恨不知何时才能消解,而就算有朝一日杀死仇敌,死去的亲人依然无法复生,自己的痛苦就会因此减少吗?他拼命甩着头,青衣人的话语比坛中烈酒更加刺激着他的神经。
青衣人怅立许久,长吸一口气:“师父毕竟还是师父,我仍是要回去替他尽一份孝道。小兄弟保重,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