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觉蟾见那理查德五十岁左右,一双蓝玻璃似的眼睛,一张脸红彤彤的仿佛半熟的牛排,又见大屋里面一色酸枝家具,架上陈列的也多为中国古董,心里好笑:中国人都学外国人穿衣打扮,这外国人倒又按着中国风来。
几人行了一个西式的见面礼,理查德便问:“黎威士先生,您今天前来,不知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钟秋在一边翻译一遍,黎威士便道:“是有一件事,这件事若处理不好,便会影响理查德先生的生意。”他说罢,钟秋又照样翻译过去。
理查德一听,果然关心,忙问是什么事。黎威士于是把坟地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我听说在西方,生者与死者同居,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您在东方生活多年,想必也了解中国人对祖先与风水的看重。这件事对您并无益处,又招致生者与死者的怨恨,实在不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听到“生者与死者同居”一句,理查德不由也皱了眉头,道:“我把这件事交给一个书办处理,他只和我说买到了地,却没有说坟地的事情。”
黎威士道:“您说的这个书办,可是一个绰号‘青草蛇’,叫陈四的人?”
理查德道:“是他。”黎威士道:“这就难怪,此人是广州城有名的无赖,专好骗人。我想请问您一句,陈四对您说,那块地花了多少银子?”
理查德似信非信:“契约上所写,乃是一百二十两银子。”
黎威士故作愤慨:“这就是了,陈四只给了买主五十两银子,其余落到他自家腰包。我这位朋友可以作证。”说着一指罗觉蟾。
罗觉蟾眉毛眼睛都会说话,便以英文道:“我与陈四的上司认识。前两日见他向上司夸耀自己能干,便提到此事,又说自己连外国人都骗得。”
罗觉蟾装束入时,英文流利,一望可知是个值得信任的上流人。理查德闻言大怒:“可恶!”便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掷到桌上,“那块地我不要了,陈四这个小人,我一定要重重地惩罚他!”黎威士接过契约,取出一张银票:“这里是一百二十两银子,您请收好。有时间的话,我也想和您谈一谈药材生意上的事情。”
理查德带笑称好,两人握一握手,仍由那个白人听差送三人离开。
走到回廊上时,一个印度武士恰好从外面进来,与三人打了个照面,罗觉蟾见他气宇轩昂,腰间佩一把镶满红绿宝石的弯刀,一双眼睛冷电一般,在三人身上打了个转。罗觉蟾暗道这个黑脸的一双招子真亮,倒和何凤三有得一拼。只是何凤三为人挥洒不羁,眼神富有活力,这武士一双琥珀色眸子却沉若止水。
他又见那白人听差也向这武士行礼,称之为“艾敏先生”。那印度武士微一点头,神情倨傲。
在1910年的时候,整个印度几乎全部沦为英国的殖民地,这印度武士居然如此作派,不免令人惊讶。连黎威士都多看了他几眼,一眼扫到他腰间的弯刀,不由“咦”了一声,神色也为之一变。
三人回到马车上,罗觉蟾问道:“那青草蛇当真扣了七十两银子?”
黎威士笑道:“我怎知道?”
罗觉蟾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黎威士也笑了,随后叹了口气,道:“外国人也分三六九等,有占我河山的穷凶极恶之辈,有贪财之辈,可也有明理的人。第一种人不必多说,第二种人却不妨利用,第三种人也可与之为友。这都罢了,我平生最厌恶的,却是那些仗了外国人的势,欺压良善,忘了自己祖宗是谁的中国人!”
罗觉蟾听得这一番话,心中十分畅快,大生知己之感。
他这边心头得意,另一边,何凤三却也暗自欢喜,原来他被罗觉蟾一激,果然回头来找到了唐英,问道:“丫头,你到这边打算怎么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