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姥姥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定定地看着温青青，皮笑肉不笑地道：“温娘子，这碗饭可不是这么好吃的呀，我怕温娘子端起了饭碗，没等吃上一口，这碗就摔了。” 送温青青进屋的丫头六红急得直跺脚：“白姥姥，温娘子，你们别吵了，我家太太现等着二位救人呢，求求你们先救人吧。” 裹在被子里头的温家二太太都没声儿了，屋里又太暗，若不细看，甚至看不出二太太是不是在喘气。 温青青深吸了一口气，拧着眉，叫人点灯。 她要来了一盆温水，先洗了手，又用烫好的热酒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手，才笑眯眯地瞥了一眼白姥姥：“这屋里有些窄，白姥姥上外头等一等？” 白姥姥黑了脸，冷哼一声就出了屋，小白姥姥赶紧低着头跟着出去了。 六红一下子就着急起来：“温娘子，你怎么把两位姥姥都给撵跑了，一会儿我家太太要是出个什么事儿……” “能出什么事儿？” 温青青瞥了六红一眼：“你出去找几个人，过来帮我按着你们家二太太。” 考虑到早上被王氏撞得那一下，温青青又加了一句：“多叫几个人来。” 事实证明，温青青想多了。 顾二太太跟王氏根本没法比，王氏本来就生得粗壮，怀了孩子拼命地吃，那身子骨就跟气儿吹的一样，到最后生产的时候，就好像年下待宰的年猪，肥滚滚的。 顾二太太却好像被剥了皮的细柳，除了高耸的肚子，哪哪儿都瘦，脸颊更是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根本不像是个孕妇，倒像是个快饿死的人。 “你家二太太这……” 六红背过身去抹眼泪：“二太太命苦，才怀上四个月，二爷就没了，二太太本来就害口，二爷一没，更是整日以泪洗面，吃的比没怀的时候还少，怎么能不瘦呢？” 温青青没了话说，这顾二太太着实命苦。 看样子，顾二爷也没有留下个儿子，若是顾二太太这一胎还是个女儿，以后这一房在顾家怕是不好混了。 “别哭了，还是帮我按着点吧，我这一按下去，你们家二太太估计要疼死了，你再去要点参片备着，到时候胎位正了，还得你家二太太自己使劲儿。” 六红应了一声，自去准备。 温青青先是叫人掀了顾二太太的被子，又扒了二太太的衣裳，用干净的手探进去摸了摸，摸到了孩子的脚，然后才开始揉搓起顾二太太的肚子。 顾二太太约莫三十多岁了，算是大龄产妇，不过好在顾二太太这一胎是足月，前头又一连生了四个姐儿，这一胎也不算难生。 温青青上手揉搓了半天，顾二太太就哼唧了几声，也不知道是没力气了，还是已经心如死灰，连这点痛也不在乎了。 一会儿功夫，温青青就把顾二太太的胎位给正过来了。 这可比王氏那会儿容易多了，小白姥姥完全能应付过来。 她不想做，应当是怕担着干系。 接下来的事儿就得交给两位接生姥姥，谁知六红却跑进来说，两位姥姥走了，白姥姥走的时候，脸色还很不好看。 “温娘子，这可怎么办啊？” 六红呜呜咽咽地哭：“咱们坡子镇可就这两位接生姥姥了，再远，就得去庙门县请，现在去，这一来一回，路上能耽搁不少功夫，等请来了人了，也……也晚了……” 温青青没想到那个白姥姥竟然撂挑子了，她也有些生气，没见过这么不负责的接生婆。 微一沉吟，温青青主动揽下了这个活计。 好歹当年她是靠着自己和妙妙才生下小诚和娇儿的，俗话说的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她做过剖腹产手术，又自己生过孩子，给人接生这点事估计还是能做得来的。 温青青就做了几个呼吸大动作，让顾二太太跟着学。 顾二太太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像是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瞧着顾二太太睁着双眼，人倒是醒着，温青青就一边示范给顾二太太看，一边耐心劝她：“二太太，你不为别人想，也要为几个姐儿想一想，你若是没了，几个姐儿怎么办？” 顾二太太转过脸来，双眼空洞洞的：“我肚子里的这个，是个哥儿还是个姐儿？” 人是说话了，但却气若游丝，一句话分了好几次才说完的。 “我不是神仙，我看不出来，可二太太不生出来，怎么知道是哥儿还是姐儿呢？” 顾二太太眼珠子转了转：“若是个姐儿……” 她忽然无声地流起了眼泪：“我一直生不出哥儿来，早就叫表哥纳几房妾室了，可表哥却说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只有几个姐儿，也不怕，几个姐儿没有亲兄弟，总还有叔伯兄弟们撑腰……”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坚持，几个姐儿也不至于这么难，倘若她们有个亲兄弟，我就随着表哥一起去了……” 作为医生，温青青最讨厌的便是轻易放弃生命的病人。 她拉下脸来，语气很不好地训斥顾二太太。 “二太太这是要干什么？你也是活了三十多岁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二爷没了，你就得担起这个家，放着一家老小不管，只顾自己快活，你也不想想，你是解脱了，丢下老太太和几个姐儿咋办？” “就算姐儿有亲兄弟，那也终究不如爹娘靠得住，没了爹娘的孩子，活得多艰难，二太太要是不清楚，那就亲自去县里的善堂看看，那里头可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温青青说着说着就想起了自己和妙妙，眼圈儿一红，语气就带上了几分哽咽。 “二太太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应当知道在大家族里，没了亲爹娘的姑娘活得怎样艰难，我和我妹子就没了爹娘，也没个亲兄弟帮衬，我坐产招夫，夫婿却死得不明不白，等我爹娘一死，我和我妹子就被我家族叔夺了家产，赶出来了……” 顾二太太浑身一震，空洞的双眼忽然就有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