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端茂放下茶盏,起身撩起衣袍,冷不丁的就跪了下来,董家众人被惊得刷刷站起来。
举人老爷这一跪可不得了,他们是平头百姓,如何受得起?
李英兰原本也想站起来避礼,在古代这太不合乎规矩。
但她扣紧了扶手,心念一转,最终没有站起来。
“有话不妨直说。”
陈端茂终于得了一个说话的机会,他娓娓道:“如今我出人头地,除了家人以外,最想与婶子分享喜悦,恳请婶子原谅我。”
李英兰见他还要提及从前便板着脸。
“陈举人的喜,也是临安府城的喜,莫说什么原谅与否的话,陈老爷想彻底揭过此事,我们一家子农户岂敢有半句怨言?”
陈端茂身子附得更低:“家母虽口上不提,心里却一直在挂怀,我所求的是婶子真心原谅。”
李英兰呼吸一滞,心口顶着一股气思量许久。
“我做不到立即原谅你……”
“过去的种种,不是顷刻之间就能抹去,也不是因为你如今身居高位就可以抹去。”
陈端茂沉默良久,皱起的眉宇间藏着一丝落寞,若早知求一个原谅如此难,当初他就不该不辞而别。
看着周遭的董家人,往昔与他畅笑欢颜,眼下连个假笑都不会施舍,即便他已经是举人。
董家人不是户长、毛村长之流,他一开始小瞧了别人,现如今夜不能寐,是他自作孽。
陈端茂狠狠抱拳:“我会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诚心,请婶子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陈端茂中举返回临安,头一件事是去改茶村拜访董家。
事情随着一阵清风传进了知府的耳朵里。
蒋世鸿挥退管家,重新拿起桌案上的誊抄考试卷详细阅读,待他看完,放下轻笑:“呵,知道本官照拂董家,是个会钻营攀交的。”
管家去而复返,一脸严肃地禀告:“老爷,陈举人来访。”
蒋世鸿冷眉一拧:“让他进来。”
陈端茂离开改茶村之后,马不停蹄地赶进城来拜见知府,靴子边缘沾着乡间泥土,等回话的时候,他摘了几片叶子,蹲下来把靴子清理干净。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正堂,端着礼数,高高拱手:“学生拜见老师。”
“令老师失望了,学生这次考试,乙榜第二名,与甲榜失之交臂,无缘参与殿试。”
一年的时间足够蒋世鸿深入观察一个人,他在秋闱前一年收下陈端茂为弟子,传授他进京科考的门道,以及指点文章策论。
“你做的对策题目,刑赏忠厚之至论,本官看了。”
“此题取自《尚书》孔安国注文: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
“考校的是,论疑罪从轻,你写的作答在末端考试偏了立意,总结成疑罪从无,即便你前头的题答得再好、前头几场的发挥再好,这题也足矣让你掉落甲榜。”
陈端茂如醍醐灌顶一般,惭愧地躬身道罪。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学生谢老师指点,但如今会试结束,学生的科举走到头了。”
听了这惋惜之言,蒋世鸿冷硬的表情柔和三分,想起从前自己进京赶考。
他登上甲榜,有幸参与殿试,殿试的文章他也答偏了,故而只得三甲同进士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