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年后回暖,又逢旱灾,连着两年天象如此,庄稼颗粒无收。我和还是皇子的皇上接了朝廷赈灾的活,一同前往南下赈灾。可路上并不太平,匪盗作乱,将粮食抢去了大半,不论我们再怎么省,都不够给一城人赈灾。”
即使是十二年前的旧事,皇后此时说起来,依旧是绝望而凛冽,轻易便割开了她心口最深处,口中的话飘忽不定,仿佛不是讲给面前的桑衿听。
“乱世饥荒,在一群亡命之徒中,谁顾得上你是什么身份,身边连个官兵都没有,和羊入狼窝又有什么区别。”
皇后那双怔愣的眼中,终于缓缓滑落两行泪眼泪,捂着自己的脸哽咽着:“你永远不会想到,我和皇上在那时的处境,街上连个像样的活人都不见,家家户户冒着炊烟,可锅里煮着的,不是什么树皮,也不是什么食物,煮的都是些人肉!”
皇后长长的颤抖呼吸着,艰难的继续说下去:“就在我和皇上被乱民抓住,一同要下锅煮了的时候,老师带着大相公府中自藏的一些粮食,从禹城一路南下,找到了我们,把我们从乱民手中救下。在那时我才明白了所谓的民生百姓,只是一些罔顾王法,为自己而活的...畜生!”
桑衿默然的看着皇后,并不说话。
皇后的声音,终于越来越清,及若不闻。但她眼中,跳动着一种疯狂的暗火,令人心颤。
桑衿也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开口:“想必您知晓大相公发妻去世的时候,也是十分不舍的。”
“的确,老师死在了我的眼前。”皇后的目光看向桑衿,泪痕未干,脸颊上却已带上冷冷的笑意:“我和皇上回到禹城后不久,大相公与老师感情不合,为了程易险些闹出和离,老师就这么心灰意冷,将我唤去大相公府,静等生命流逝。大相公原以为我过去时,老师将大相公府中的辛秘之事告诉了我,从那以后才转向帮我和皇上!”
皇后气息急促,狠厉偏激的言语,却让桑衿感到一种无言的绝望与悲伤。
“世事就是这么荒唐,老师一生为人和善,最后却落得个自己调教出的孩子反目成仇,自己的丈夫为了一个小妾要和离,而她帮助过的人,都不曾真正的为她出过头,就连皇上也是,为了权势,让我也忍下了这一切。”
桑衿在心里摇头叹息,低声轻语:“可现在您已经是北国尊贵的国母,往事种种,您若是想追究也是不在话下的。”
“追究?”皇后冷硬的眸子中,掠过一丝几乎不可见的暗淡,但随即,她又扬起下巴,冷笑着望着桑衿:“十几年前我也认为这世上的人都善良天真,如你一般满怀炙热诚心。但你跟在顾伏桦身边,迟早有一天,当你面临着生死绝境之时,顾伏桦将你狠狠抛开,你自然就什么都懂了!”
桑衿沉默许久:“所以,这便是您纵容程易的原因吗?”
桑衿还在静静的等着皇后下面说的话,但皇后似乎已经没有再想说下去的欲望,呆呆的侧卧在榻上,在满殿的锦绣之中,怔怔的沉浸在往昔。
良久,皇后垂下眼,凄凉一笑:“纵容与否,又有何关系?老师都已然不在,由着皇上完成他的江山大业吧!”
皇后再也不想说什么,轻微的挥了挥手,示意桑衿退下。
只是就在桑衿起身离去的这一瞬间,她听到皇后在她身后,喃喃自语:“万事小心为上,一定要防着你身边那位!”
桑衿愕然转头,看向冷硬又利欲熏心的皇后。
皇宫的夜,冷谧且清净。
桑衿顺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出这座清冷的宫殿。
头上的星空缓缓转移,一路上的宫灯都已经熄灭,鸣虫的声音,繁密的在这样的静夜中回响着。
若说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一颗星辰,那么她的命运也是一颗星辰?
神仙的寿命,亦或者是生命的尽头,又当在何处?
桑衿走到皇宫门口,走出缓缓开启的偏门。
星夜之下,曙光之中,站着一个欣长挺拔的身影。
桑衿站在宫门口,一时有些迷惘。
顾伏桦向着桑衿走来,声音依然是那么冷淡疏离:“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王爷?”桑衿茫然地唤了一声:“王爷一直在等我吗?”
顾伏桦自动忽略,把自己的脸转向一旁:“顺路经过。”
顺路?
桑衿望着早已宵禁的寂静禹城,莫名心中有涟漪荡开,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