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雾气渐消,雨势未停。
始终不见贼军动静。
武昌城上,望楼灯火通明。
城头一阵喧闹,民夫担着汤饭来了,旗丁们哄闹的涌上去,一顿哄抢。
岳昭笑了笑,没有去制止。
亲兵张信达提着笼屉,在一个方木桌上依次取出饭菜,竟有三菜两汤,菜有鸡鸭猪肉,油放的很足,顿时勾起了岳昭的味蕾,他嗅了嗅鼻子,却是摇了摇头,吩咐道:“把这些菜都分给弟兄们,以后就不要搞特例了,弟兄们吃什么我吃什么!”
张信达一听就急了,武昌封城,物价飞涨,这顿饭菜可是费了他老鼻子劲才搞到的,正应该百户大人独享,怎么能分给他们这些粗人,心疼的直摇头:“大人,大家伙吃惯粗粮,这点肉菜分下去,一人吃不了几片……”
“按我说的去办!”
岳昭摇头,目光渐厉。
他不是爱口舌之欲的人。
况且,自古名将带兵,无不是身先士卒,与士卒共甘共苦。
无他,为赢得士卒感恩拥戴,更效死命。
他不敢自称名将,但这样做总是错不了。
张信达怏怏应了,提着笼屉走了过去,阔着嗓子吆喝了一声:“百户大人开恩,把自己的饭菜分给兄弟们吃,想吃肉的过来,日后感念大人的恩德。”
“谢岳大人赏!”
旗丁们一阵欢呼。
军户日子艰难,平日里只有逢年过年才能吃上几顿白面细米,更别提荤腥了,人群涌了上去,筷子争先飞夹,吃的满嘴油腻,一张张黝黑朴实的脸庞无不露出欢喜意满之色。
喧闹间,岳昭苦笑一声,心中升起一阵热潮。
他突然觉得,穿越一场,不敢奢求富贵,但能让麾下士卒活命,有吃有喝,也是值得。
“噤声!千户大人军令!”
远远的,一个总旗传令官举着令牌飞奔过来,高声喝道:“各百户所拣选骁勇敢战者十人,城下待命!”
城头上静了一瞬,旗丁们骚动起来,大晚上的拣选精锐,八成不是好事。
岳昭也是疑惑,迎上传令官,低声问道:“为何夜里要点兵?”
传令官行礼,瞥了一眼众目睽睽,探着脖子想探听消息的旗丁,压低声音道:“刺探回报,贼军先锋已至江北,崔参将请了军令,趁夜出兵过江,夜袭贼军。”
岳昭一怔,崔参将真是胆大无畏,贼军汹汹而来,他竟要过江夜袭,什么时候大明朝的武将也有这般勇略。
不过,他觉察到身后旗丁满脸紧张的神色,心中不由一叹。
军令如山,身不由己。
岳昭面朝旗丁站定,面无表情道:“点名者出列。”
旗丁们一个个都往后缩,生怕点到自己。
岳昭点了十个平日里好勇斗狠,身强体壮的旗丁,被点名的旗丁如丧考妣,看向岳昭的目光已然怒怨,却是敢怒不敢言。
有人在后面低声啐骂:“狗官,让我们去送死……”
“放肆!”
张信达肃立在岳昭身后,闻言脸色一变,锵的一声拔出腰刀,大步上前就要把人揪出来问罪。
“回来!”
岳昭狠狠瞪了一眼张信达,冷声道:“辱骂上官,按律当罚,我今日就不追究了……”
他又看向点名出列的十个旗丁,低头沉吟了良久,抬头时脸色毅然决然,沉声道:“今日,我会与众弟兄一同出战,同进共退!同生共死!”
他不是不惜命,不是不怕。
可是,有些事,不能退缩。
值此乱世,人命如草芥,大丈夫当有血性,当放手大杀一通。
大不了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岳昭胸口热血沸腾,目光一一扫过出战旗丁,大呼出口:“得胜回来,我请弟兄们喝酒吃肉,不醉不休!”
旗丁们相视一眼,一个个粗红着脸,齐声吼道:“誓死追随大人!”
……
城郭下。
五百敢战士顶盔掼甲,牵马挎刀,肃阵以待。
大明马政荒废,为了凑足这五百精骑,几乎寻遍了武昌,尽管如此,不得不用许多老弱驽马充数。
崔参将披着大红披风跨马而来,目光扫视一周,突然视线一顿,直直落在了阵前鹤立鸡群的岳昭身上。
今日与贺阁老巡城,他犹记得这位冒雨巡城的年轻百户。
崔参将抬鞭指着岳昭,挑眉道:“别人惜命不敢来,你为何敢来!”
“为何不敢来?”
岳昭既然豁出命来,少了平日里面见上官的谨慎小心,不卑不亢的反问。
崔参将哑然一笑,看向岳昭的目光多出了几分欣赏。
收回目光,崔参将翻身下马,面向五百敢战士,躬身深深一礼,慨然道:“国家有难,军人当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