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已经过去了很久,容宣却仍觉得有寒意在身,如附骨之疽一般,湿漉漉地缠在皮肤和骨头上。
容恒抱着衣裳跟在他后面颠颠儿的走着,见他抱起胳膊,连忙将衣裳给他披上,“相国果然冷罢?今年确实冷了些,去岁这时候好像没有这般冷,先生那般畏寒都早早地换了春装……”
“不准提她!”容宣面色一冷,打断容恒的话茬。
他还是恨着萧琅的,即便已经过了三四个月有余,他心里仍是泄不了那股火气。他恨极了萧琅的不告而别,只留下件衣裳算怎么回事!有时间留字让他收着衣裳,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时间同他道别吗?还是她压根儿便没有想过要同他道别?
自萧琅走后,容宣只要一闭上眼睛,醒着梦着都是那日她于寥寥黑夜中转身回首,目光幽邃而坚毅地说着“去改变这个世道”的模样。她就好像一阵风,飘飘渺渺自林间走过一瞬,便留林叶摇摇欲坠。叶随风荡,却不知风往何处去。
他也做过好些关于东海之外的梦,或梦到巨浪吞天,或梦到腥风血雨,或梦到鲸兽悲鸣,却从未梦到过萧琅,哪怕只是一枚衣角一个背影也无。因而,他越发深恨,恨萧琅,更恨自己。
萧琅走后,容恒陪伴容宣的时间更长了些,几乎寸步不离。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容宣心里那股一直压不下去的无名邪火,也能感觉到容萧二人之间的不同寻常,但他说不出到底是哪般不同寻常。他只知道自己今天又惹了容宣不快,遂在心里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巴掌,一路再不敢多言。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坊街。
拐弯时,容宣的衣角不慎被路旁斜抻的花枝勾住,两人低头抖衣裳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跟容恒熟稔地打招呼,容恒也十分欢快地应了声,他不禁好奇地抬头望过去想看看是谁。
那人是个年轻瘦削的少年,看上去同容恒一般年纪,颧骨很高,很是精明的模样,看衣着应当是哪家贵人的仆从。
容恒正要同容宣介绍,却见那人瞧见容宣之后立刻转身撒腿跑进了巷子,留下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我食人吗?”
“当然不!”容恒赶紧摇头,“他是前少司寇家的随从,名阿文。先前还说这两日找我玩,今儿不知怎么了,竟这般没有礼貌,也许他是畏惧相国威严罢。”
“明义家的?我怎地从未见过。”
“我之前也未曾见过,但他说自己是新来的,刚到这儿不过八九日的光景。前两天我上街取养好的琴回来,便是在此处遇见的。”
“那天你确实回来得晚了些,我差点着人到街上找你去,不曾想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容恒心虚地低下头,搓着衣角,“他说自己初来乍到,这坊里屋舍太多,他找不到回去的巷子了,求我带他找找回去的路。那天路上我与他聊得颇为投机,便忘了回家的时间。后来我见他确实进了前少司寇家的后门,便也同他说我是相舍的随从,往后可以一起上街采办之类的。”
容宣了解地点点头,“既是你的朋友便常请他到相舍来,你好好招待,只是莫误了读书,读好书你会有更多不一样的朋友。”
容恒兴奋地大喊,“是!”
果然还是个孩子。容宣笑笑,抬手弹了他脑瓜一下。
是夜过半,星子低垂。屋外风轻,拂过树枝投下摇摇晃晃的薄影,又转而往他方去了。
容宣老神在在地盯着面前烹肉的小鼎,里面的肉汤“咕噜咕噜”地沸腾着,冒出股股辛香,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掐下块烤饼放进嘴里。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个穿着连帽黑袍的人闪身进了书房,摘下帽子后来者竟是明义。
“你违抗王令私自出门,这都好些遭了,被人发现你不要命了!”容宣没好气地给他端上一直热着的肉汤。
“去他的!眼下这情形我在家也不过是等死,不破不立!”明义灌下一碗肉汤,接着又食了四五块炙鹿肉,咬了口烤饼,这才舒坦地喟叹一口气。
容宣看着他这般吃相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丝心疼,“你这是来蹭饭了?你家不至于穷得揭不开锅罢?”
“我革职在家半载有余,你一人食饱全家不饿的,我这一家老小可得能省则省!”明义一边将肉和烤饼塞进嘴里,一边往容宣心里捅着刀子。“今日又是无功而返,我没得脸面让我家良人为我备饭,你体会不到,她自己在家也挺不容易的……”
容宣一点儿也不惯着他,“我给你备饭也挺不容易的,你再说这话就给我出去,饿死在大街上也别来我家!”
“你可以改名叫容易,字简单,号方便,做事时在心里默念自己的名字,保不准真就容易了呢!”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