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除夕,王使送来了新岁商历。他前脚刚走,后脚商服又来了,时间点卡的好像是刻意要错开。
姜妲不胜其烦,想不明白他这个时候又来掺和一脚意欲何为。
容恒亦是无语,想不明白这人为何总是年底来,春夏秋哪个时段来不得,怎地非要挑个众人为新岁忙碌准备的时段来谈结盟之事。
适时,容宣接到了卫羽的信件,其称汤邑无救,预备折返回燕。燕王先前派人找过他,观其口风应当另有转机,许是有意与东原签订盟约。日前,燕国有他一同门在游说燕赵连横,不知是否说错了什么亦或是做错了什么,竟使得燕王逆向为之,想请他回燕国居上卿之职以游说合纵。只是他本意并非联络合纵,一时难以抉择。
容宣不好帮他做决定,遂回信请他自由决断,东原与燕结盟亦无不可。
容恒见商服与卫羽动作不禁连连太息,直道纵横学士不好做,一年到头餐风饮露,是他错怪了商服。只是他仍有些不明白,汤邑无救人尽皆知,不知商服何以强撑着不撒手,既然商王室早已不肯承认他的王子身份,认定他为弑父逆子,他又何必自讨没趣,不如早早放弃这些无用功,安心与师兄弟共谋纵横方为上策。
沉皎亦是同感,这些年已有两位纵横学士分别被赵太子与吴侯拜为上卿,为其国计奔走,很受重视。想来商服的本事应该不亚于这二人,若静下心来认真谋划一番,必定大有作为。
二人说的均有理,容宣却只是笑着听了听,不置可否。商服的想法也许绝大多数人都难以理解,但是他能够理解,那种眼睁睁地看着大厦将倾、难以言喻的负罪感。商服的努力也许是徒劳,也许会遭人耻笑,但在商朝子民礼崩乐坏的世道之下,他竭尽全力试挽狂澜的模样远比所谓的“正道人士”要光辉鲜亮得多,虽可笑却值得敬佩。
很显然,如容宣一般理解商服之人毕竟是少数,因他今岁看上去比两年前更落魄了,不知其中经历过什么。倘若一直待在麓野山庄安心治学亦或是为诸侯奔忙,定不会是现在这般胡子拉碴衣衫破旧的模样。
有人猜测也许他是为了博得姜妲同情以助力盟约达成,毕竟他已经来过好多次,又诚恳又可怜,任谁看了都难以拒绝。
然而姜妲对此毫无反应,因为她根本没有同意商服的面见请求,见都未见便将其直接甩给了容宣。她如今一心扑在讨伐西夷的大业上,无心理会商服和他的结盟之事。
言及西夷征伐之战,朝野上下都为之忧心。邹平虽一直在西进,但过程并没有想象的那般轻松,年中不过是托了乌孙与公子俜的福得以一路高歌猛进,如今公子俜已现颓势,季子桑多少能缓过两口气来,邹平伐城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姜妲时而在想要不要派兵支援,想来想去便拖住了她料理旁事的精力,最后剩一个容宣每日假笑着面对商服。
这日难得大雪,玉沙银粟,风卷飞花。容宣只当商服不能来了,便想搬着燎炉去竹林矮亭里烹茶静心。结果房门未出便自微敞的牖间看到了脚步匆匆的商服,他只好指使容恒与沉皎搬着燎炉换个地方,竹林是不能去的,那便去后园竹屋。
那竹屋并非新建,很早之前便已闲置在那里,矮矮地藏在花丛后,挨着外墙,因四面无户牖遮风挡雨故无人居住,只偶尔存放一两件杂物而已。今岁夏末,容宣偶然发现此处清凉宜人,四面可观花木、聆风雨,遂着人收拾出来装了些许器具,在外墙与竹屋之间重置了零散竹石之景,又在面朝后园的一方置了两株虬枝梅花,以作闲时观景乘凉或待客之用。
商服是第一个踏足竹屋的“闲客”。
“相国好兴致。”他落座后搓着手心呵了两口气,白色的热气倏忽即散。
容宣客气一笑,心道,你若不来我兴致更好。
“服始终有一事不解,还请儒家师兄子渊赐教。”商服未再寒暄两句,直接开门见山。
见他开口换了称呼,容宣便知他是想以纵横家学生的身份与己辩一手,遂莞尔笑说,“师兄不敢当,请问便是。”
“若歹人遇害,依师兄高见,此人该救还是不该救?”
商服抛出第一个问题,容宣立刻了然。此人以歹人喻汤邑,多半是想从道德层面与他辩论结盟与否的问题。
“不敢称高见。”他计较了一下字眼,佯作不懂画外音,欲劝退商服,“既已遇害又何必相救,给些银钱安葬了便是。逝者如斯,不宜再论善恶。”既已无救不如放弃,多留些体面从容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