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尚有生息,师兄救是不救?”无名子仍将新历首予商王,稍后才布与诸侯和万民知晓,这是否意味着阴阳家依旧认可商王族的天子地位,东原是否愿意再助一臂之力?
“我非医士,何以救得?即便医士也得知晓其人伤于何处,若是外伤尚可请疡医刮毒缝合,若是内伤,便是医士亦无可奈何。”东原并非救世主,对此无能为力。若汤邑只是难以外御敌侮,诸侯同盟自会勤王。可若是内里早已腐朽倾颓,任有阴阳家妙手也难回春。
“内外伤俱备,师兄以为应先救治内伤还是外伤?”汤邑羸弱,内里残破,坍塌之势竟不知该从何下手才可挽回。
“救外伤无法抑制内里衰竭,救内伤亦无法遏制伤口溃烂,此人要想成活必得内外兼顾,只是此法极难,难于登天,倒不如少些折磨,安息才是。既为歹人,其亡逝应为众望所归,救之乃是出于道义,不救亦在常理,不如随波逐流图个清净,以免他人唇舌攻讦。”商王族内部不断蚕食根基,治下诸侯无一愿从王令,汤邑内外交困,颓败之势已成。这本就是缺乏秩序的年代,又何必做那独一无二恪守规则之人,白白让人笑话。
“也许……他曾经是好人,只是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只看今朝于其过往未免有些不公。”商王族开国时也曾励精图治,攒得数载时和岁丰。那鼎器之上镌刻的丰功伟绩仍历历在目,上苍先祖皆可为证,何以今日一概抹去,由其跌落尘泥随意践踏。
“过往征伐功劳绝非今日杀人之由,未及根本或可原谅,损人利己则不容诛。”倘若过往功绩皆可抵消今日过失,律令规则便不再有存在的意义。人人皆可念旧情,人人只需念旧情。只是莫忘了,商王族强盛时也曾连坐过谋反功臣全族上下五百余口人。
商服似乎也记起了这件事,一瞬有所泄气,最后问了一句,“师兄兼任大司寇之职多年,依师兄之意,袖手旁观可算是一种罪?”
容宣思忖良久,答道,“也许。”也许算,也许不算。
一直在屋外梅花树下听俩人论辩的容恒悄悄朝一旁的沉皎撇了撇嘴,“你说这有甚好争的,救不救那不都是个人自己的事吗。搁我我肯定是不救的,我不鼓掌高兴他死得好便算了,还指望我善心大发去救个坏人,我可没那么高尚。”
“他们说的并非是真的坏人。”沉皎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但以前干过好事那是以前的事,现在做坏事他就是坏人。总不能说他以前扶过老丈现在杀人放火他还是个好人啊!”容恒自觉己心坚定不移。
“非也非也,相国与商先生谈论的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坏人,而是意有所指。”
沉皎还当他是真知道,结果这人根本是一句都没有听懂。遂敲了一下容恒脑壳劝他好好看书,免得以后有人拐弯抹角地骂他他都听不出来好坏。
“你不准敲我脑壳,再敲我翻脸了啊!”
容恒正怒视着沉皎,忽然听见容宣高声喊他,让他去盛半壶梅花上的积雪来烹茶。他赶紧应了声,跑去厨房新取了一壶回来。
他站在树下一边抖着花间积雪一边小声抱怨容宣,“相国花样可真多,这冰水烹茶那不得烹到明天去,他还睡不睡觉了。”
沉皎丢了几片离枝的花瓣进去,“也许相国准备与商先生彻夜长谈也说不定,像商先生这般执着之人真真难见。”
容恒亦是感慨,他都有些佩服商服了,“所以方才他们到底说的到底是甚意思?”
“呃……你还是问相国罢。”沉皎为难地挠了挠头,他也解释不清,反正不会是明面上的意思。想他这两年见过的人里面还是萧琅说话最言简意赅,不像那三家之人,一句话拐八百个弯,听上去是那么回事但又不全是那么回事,说得人一头雾水。
商服在相舍坐至天黑方离去,临走时与容宣深揖一礼谢其教诲,称己受益匪浅却恕不能从。容宣亦不勉强,回揖赞其“燕赵风骨,慷慨义士”。
见客人走了,容恒赶紧凑过去,问容宣他们白天说得那些话到底是哪般意思。容宣随手敲了一下他的脑壳,说日后自会知晓。
行罢,不爱说便不说呗,反正我也没有多想知道。
容恒一脸无语,他最不爱听的便是这种故作高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