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摇着头,定是不许萧琅走,“你不是医士,我不信你。你若要走便写信给你家小君子来接,否则我不放人。”
萧琅突然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我这趟出来便是为了他。他自幼羸弱,缠绵病榻,我出来之前他病得快要死了,听闻东海之畔有一医家圣手隐居于此,故而到此为其寻医问药。他乃家中独子,自幼父母双亡,若我再不帮他,他定无活路可言!”容宣的脑壳确实病得厉害,我可没撒谎!
“竟有此事?”老妇人一听这话不禁连连太息,对萧琅百般同情,却又实实在在放心不下她,“可即便如此,你也得注意将养身体呀,不如再等些时日,等天气凉快了再上路也不迟。”
“阿母放心,我常年习武,体质远强于常人,区区小伤很快便能痊愈。若当真如医士说的那般,我如今哪还能坐在这里,您莫被他吓住。”
萧琅说得信誓旦旦,但心里无甚底气,她已察觉出自身的愈伤能力比刚到东海时明显差了好些。
这一年多她总共找到了十二个星位,至少受了十二次强烈内伤与不计其数的外伤。刚开始时不过两三日伤势便愈合了,后面也许是因为受伤太频繁亦或是太严重,内伤愈合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从两三日到三五日再到七八日,如今养了十数日都不见大好。她闲来无事掰着指头瞎算,算算自己可是大限将至不是,但算来算去并没有算出什么结果,便也不再当回事。想来也许是自己年纪大了,正常衰老而已,像容宣不也因积劳得了两回伤风吗,她可比之强多了。
老妇人仍是不太相信萧琅的话,但见其性格坚毅,绝非轻易动摇之人,便也不再劝说,只问她明日之后如何打算。
萧琅说要先往南方去,若无有所得便乘船出海,等事情办完了再去南疆接一个人,而后便回伊邑去了。
老妇人十分担心她一个人的人身安全,但萧琅却说她认识很多朋友,一路会有人帮忙。
“年轻时趁机出去走走也好,多认识几个朋友。”老妇人点着头,颇为感慨,“等老了、走不动了便坐在自家小院里回想这一生光景,定是要比旁人开阔些、幸运些。”
“阿母所言是极。”
说话间萧琅已将贝刷洗干净,露出了橙红色的粗糙外壳,上下两片海浪似的咬在一起。她掰开贝壳,剔净筋肉,用水洗着里面的残沙与污渍,沾着水珠的贝在阳光下泛着光怪陆离的色泽,入手滑腻腻的,像抹了一把油脂。
她拾起刻刀,在贝上比划犹豫了半天,不知该刻下“疆景子”还是“萧琅”。末了,她先刻下个“宣”字,寻思片刻又补了个“容”字,最后才下定决心在另一扇上面刻了“萧琅”二字。
刻好之后萧琅远远拿开一打量,“容宣”二字有些小,露出了旁边大片空白。她想了想,将容宣的生平也刻了上去——
“秦公子宣,字华渊。商历六百六十一年启蛰日生,南陵人士。丽玉之仪,珂雪之行。淑人君子,胡不万年?”
刻完抬头,正见老妇人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萧琅不禁脸红了一下,将贝合在手心里默默祝祷着。她希望容宣能够像贝上刻的一样,永远玉雪风雅,永远穆如清风,直至万年。
待剔好鱼骨,老妇人搓了一条细细的红绳,又在贝上钻了一对空洞将红绳穿进去,将贝佩戴在了萧琅的腰间。“看你刻得仔细,知你当真情深以许,希望带着它啊,就好像你家君子长随身旁。”
萧琅低头打开贝,上下两扇被红绳串在一起,里面的文字背着光有些看不清晰。她小心翼翼地将贝合上,放在身前。“谢谢阿母,我很喜欢。”
老妇人笑看着萧琅,没有说话。
海风趋凉,远处的浪花一道一道打下来,喷雨嘘云。日光遁入云后,欲落西山。
阿姊来接母亲和萧琅回家,三人抬着两筐鱼慢慢走回去,在崎岖的沙地上投下参差细长的光影。
次日一早,萧琅穿着阿姊的旧衣裳,背上小包裹与老妇人和阿姊一同去了市上。趁粜鱼籴米的当口,她翻了翻身上还算值钱的东西悄悄与店家换成了米粮,一同装进了口袋。阿姊疑惑今日的米何以多出两三倍,店家笑说鱼好,故多给了些。
籴罢米粮,萧琅同二人道别,老妇人颤颤巍巍地向前追了几步,与阿姊相依站在市口眺望着,直到萧琅的背影拐过几道弯,隐没在正午明亮耀眼的秋晖里。
萧琅跟着司南的指引往南方而去,说是南方,其实未出东海郡地界。她展开地图扫了两眼,发现前方净是山林时不禁叹了口气,她最是讨厌翻山越岭了,还不如乘船出海去。
司南匙柄不安分地颤动着,她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催个鬼,在走了,累死我看你催谁去!”
说着,她拿出星盘,找了找那个巨石上的起点,一看方知这一年多她并未走远,也不过一个伊邑自北到南的距离。岸上的星位还差六个即可找齐,剩下的便得借船出海了。
萧琅对温暖东海上的风光早已心向往之,她想看看世人口中四季如春的东海究竟是怎样一副旖旎模样,会像北海一样风浪吹雪吗,还是像容宣一样明朗温柔。
她低头看着串在红绳上的贝,正随着她的脚步一掂一掂地跳着,名字深深地藏在里面,任谁也看不见。
沿途已走了半晌,她从兜里摸出一小块烤饼来,百无聊赖地一点一点啃着。想着在日落之前走到下一个村子或山林,眼前这旷野莽莽苍苍的,只有零星几颗矮树与稀稀拉拉的残砖断瓦,露宿一宿还不得被野风吹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