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兴以为容宣有话要和他说,结果对方一直埋着头不知在画什么。被沉皎擒获的鸽子与信也放在案上,却无人拆看。
容宣不说话他也不敢出声打扰,不远不近地坐着像个哑巴。
至此,他已沉默三刻钟,容恒就在一旁看着滴漏帮忙数着数,一刻钟提醒他一次,生怕他忘了时间。
“范相不言语可是在埋怨宣招待不周?”待满半个时辰,容宣顿笔抬首。范子兴过于沉默,看上去无甚诚意。“范相应当听说了东相舍是何等拮据,若是不喜这茶汤,便让沉皎再送你回去罢。”
茶汤很好,东相舍也很舒适,范子兴不喜的是自己处于下风的地位和容宣对他不甚在意的忽视。
他不说话容宣也不催促,只用心描着绢帛上的轮廓。这绢贵得很,细细的头发丝儿更是马虎不得。
“范相是否要再来一碗?”沉皎捧着壶问他是去是留。
尽管容宣口头上是允许走了,但范子兴哪敢当真。他想了想,到底是自己更想见容宣一些,还是主动些罢,遂捧起茶碗请沉皎斟满,“君侯,小臣……”
但他刚一开口屋门便被人大力推开,来者又高又壮,看面相不太好惹,带进来的冷风吹乱了他的胡须。范子兴见状连忙住口,心想等这人走了再说也不迟。
范子兴的犹豫和不识趣已让容宣感到厌烦,他懒得再理会这人,转而问墨蒙打探到什么消息没有。
见容宣连违抗王令、养谍探听这类大逆不道的事都未曾避讳自己,范子兴心里十分害怕,怕容宣已将他当做将死之人,所以不怕听后泄密。他深信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的道理,于是顾不得害怕,连忙开口,想早些说完早些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君侯,小臣……”
容宣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范相不妨稍候片刻,听罢新消息再说,不急于这一时。”方才让你说你不肯说,现在我对你没有兴趣了,你且闭嘴再等会儿罢。
“是。”范子兴悻悻住口,开始坐立不安。
墨蒙说卫巍依旧被关在牢里,今日并未被提审,而蔺启带人又去候馆搜了一遍,好像发现了新的文书,不过那文书现如今在明义的手里。他窃 听两位司寇对话得知,明义怀疑这文书有假,蔺启却拍着胸脯保证这绝对是真的,当即便要呈至姜妲案前。然而明义拒绝了,他认为贸然呈书不够严谨,应当先验明真伪,以免误导姜妲,万一因此出了岔子他们俩可担待不起责任。
“你可知那文书上写了甚?”容宣搁笔,专心听他说话。
墨蒙点头,那新文书大咧咧地摊开放在司寇书案上,屋内无人时他趁机偷看两眼也不难。
新文书与容宣手里的那份内容相差无几,但多了半截汶郡郡守的状词。郡守检举沅县县令范仲贪赃枉法,其叔父丞相范子兴荫庇族亲,以权谋私仗势欺人,要挟他庇护纵容范仲侵吞水利赈灾粮款,否则便需当心他在万儒总院进学的幼子。他迫于文陵君势大与丞相淫威,不得不听命而犯下滔天大错,今良心不安翻然悔悟,故自举且证,协助文简呈书于陛前,请姜妲拨云见天,还昌平乡无辜黎庶清平公道。
“慷慨激昂,闻之无不涕下。”容宣听罢不禁为这大义凛然之辞慨然鼓掌,这郡守说得有理有据,他若是局外人,只看这文字,再想想突然死去的文简,无论如何也能信上八九分。“但愿他在书院进学的幼子莫要出落成他这般模样。”
他私以为这场闹剧甚是特别,一个死去的乡长、三卷检举文书与满口似真似假的说辞,无人敢说其中究竟能有几分真,全部都在互相欺骗。不过一两日的工夫,他已说不清自己见证了多少谎言,说了多少谎言,又识破了多少谎言。自做局伊始,谎话便一个接着一个出现,重重叠叠遮云蔽日,说得多了便也当真了,局中人开始真情实感又卖力地表演起来。
端看何时能来一场大风吹倒这假话累起的孱弱高台,摔死台上的,砸死台下的。
“可还有别的?”容宣问道。
“没了,司寇说等验明真伪再呈给姜妲,少司寇好像不大高兴,他不赞同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就找借口回家了。”
“我今日一想,亦有了些许眉目,也许不到三日便可结案。”容宣点点头,转而看着范子兴笑说,“范相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倒也省了我派人给范相报信的工夫。”
“君侯!”范子兴两股战战,当即起身,晃悠着一下跪在地上,“君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