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凉,范相快请起。”容宣嘴上说着客套话,身体却诚实地坐在案后一动不动,“我如今自身都难保,又如何救得了范相,范相还是找旁人去罢。”
“君侯!”范子兴膝行向前,一把胡子抖得厉害,眼中神色像是要哭出来,“信中检举之事小臣发誓从未做过半分,小臣甚至与这人不甚熟悉,实不知此人何故妖言惑众,污蔑小臣、污蔑君侯,欲置两家上下于死地啊!”
容宣低头继续描着手下画卷,不甚在意地回着他,“其人心思莫测,我又如何知晓呢?范相若当真好奇,不妨也派人去瞧一瞧、问一问,亦或安心等候大王决断。大王明察秋毫,必会为范相雪冤。”范子兴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他寻思这人怎么不得态度强硬地驳斥几句,哪知这便跪下了,实在胆小如鼷。
容宣深陷其中亦不能脱身,范子兴又怎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够沉冤得雪,况且犯事的范仲还是他的族亲,哪怕无那妄言他也难逃被撤职处罚的下场。
见容宣如此平静淡定,范子兴越发肯定这人定是已有主意。想他兢兢业业大半生好不容易才做到丞相,而容宣短短数载便一步登天,他承认自己论本事、论手段尽不如其,眼下要想保住自己的官位和范氏荣誉,最靠谱的办法绝非倚仗姜妲与司寇府,而是追随文陵君。
范子兴放下身段,朝容宣拜了一拜,“小臣过往眼高手低,于君侯有失尊重,实在罪该万死,今……”
“犯不着。”容宣打断他的话,范子兴过往如何他心知肚明,用不着对方夸大其词地自述,对方愿说他也无暇听,“范相与我同朝为官,不必如此卑微。”
他往凭几里一靠,不甚端庄地把双足搭上案,将那画好的绢帛摊开在膝上打量着,随口问范子兴,“看来范相还是不够害怕,还有时间跟我阿谀奉承。”
范子兴闻言尴尬地抿了下嘴,容恒过去将他扶起来坐下。范子兴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措辞,小心道,“小臣从子不肖,罪莫大焉,按律是当连坐亲族,小臣毫无怨言。只是信中所言杀人诛心,极尽污蔑之能事,小臣族亲百余口,难免、难免会有作奸犯科之徒,是小臣失察,小臣甘受惩罚。但小臣身正影直,一心为国,从未生出这般事端,当然君侯亦是被冤枉的……”
“郡守乃是司徒谷同乡,又与你家从子有姻亲关系,你应当去找司徒谷或郡守本人,而非来找我。”
“小臣……”范子兴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说,他犹豫半晌,拐弯抹角地表示自己与上官谷关系的并不太好。
“是吗?”容宣斜睨着他,求人帮忙还不说实话,这忙可帮不了,“看来范相并无诚意,今晚便这样罢,墨蒙送客。”
墨蒙得令,上前拎起范子兴的后领。
范子兴被衣领卡住脖颈,以为墨蒙要杀了他,顿时惊慌失措地大声道,“小臣与远房兄长貌合神离,而上官谷背弃大王为宗室服务,小臣曾在大王面前检举过他一次,故小臣与其亦势同水火!”
“这与我愿不愿意帮你又有何关系?”容宣才不管他的人际关系好不好,总归检举书一出关系指定再也好不了,他想要的是能让他见缝插针下手翻盘的机会。“依我看此非大事,范相同大王剖白清晰即可,大不了撤个职挨一顿打,再不济流放几百里,倒也能保住性命。”
倘若范子兴愿意接受现实,他又何必来求容宣,他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保住自己多年的心血和晚节,不被撤职,流芳百世不敢想,只求留下生前身后名。
“小臣听闻,权越君曾许以承诺,事成之后会将汶郡封给司徒谷作食邑,享治权。”
“怪不得。”容宣点了点头,心中立刻有了新主意,但又不太满意,“你如何得知此事,何不上报大王?”
范子兴不情不愿地又说了一个秘密,“小臣与田文私交甚密,但无凭无据不敢乱说。”
“如此我亦不信你。况且这是别人之间的事,我凭何因此帮你?”
范子兴闻之哑口无言。
“我倒不如保全自己,再提拔交好之人取代你,我这君侯做得岂不舒服?罢了,墨蒙且送范相回去罢,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范相了。”
范子兴思虑再三,终是咬咬牙,将最后一张牌亮了出来。
“先王薨前曾手书,着令大王待律令臻致完善后立诛君侯与司寇明义,那封手书……在小臣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