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子时正,龙非叩了三下天窗,容宣戴上斗篷的遮帽从书房的顶窗翻出了君侯府。寝室内,“文陵君”的身影在牖上晃着,室内的烛火明明灭灭。
两人躲藏在屋脊后,小心绕过坊内巡逻的兵士,趁两队人马背对离开的间隙踩过各家屋顶溜出了西坊,进入北市,而后借助北市高高矮矮的楼顶翻上了伊邑城的北段城墙。
城墙之上无人驻守,守城将正聚在西北角的角楼内饮酒作乐,狎戏美人。楼内烛火幽冥,高声欢笑,一时竟无人察觉有人翻过了城墙,离开了伊邑城。
容宣与龙非小心点着水面掠过护城河,趁着昏暗的月光往东北方向走了一段路,进入城外疏林。入林后,龙非凭记忆带着容宣摸黑找到了拴在树下的两匹马,二人各自翻身上马,擦着林子边缘向北疾驰。
丑时三刻,两人到达伊邑辖下的边缘小城郑县,其见城墙之上守将齐全,只得向东远远地绕过县城再向北。直至寅时二刻,两人才在伊邑与新成的交界处与一路商队相遇。商队中有一人遥遥望见他们的身影立刻从牛车上站起来招手,待行至跟前才发现是容恒。
今日下午申时左右,容恒以回东海郡为由背着一包袱衣物干粮离开了君侯府,于众目睽睽之下搭上了一辆去往东海郡走商的牛车,由是顺利出城。
这支载着容恒的商队出城后先是沿着官道往南走了,在岔路口拐向了东海郡的方向,行路过半又拐入了一条山林小路,最后绕了一个圈子回到了伊邑城北。
商队成员约莫十二三号人,全员披着遮帽黑斗篷,车马上盖着黑布,藏在月光照不到的一片破败残垣的角落里。见容宣与龙非至,众人齐齐喊了声“公子,少主”。
这些人都是容宣早已熟悉的老熟人,常年分布在南北市当中,从事各种小本买卖,生意做得最大的一个便是北市酒肆那位矮矮胖胖、说话带着口音的店主。店主其实不矮也不胖,说话也没有口音,只是习得一身好本事,可熟练改变体态形貌,将酒肆真正的店主取而代之,让酒肆得以真正握于容宣股掌。
“既已汇合就赶紧启程罢。”
龙非当即便要动身,现在赶路明早即可到达新成郡汨水县城下。早上城门大开时进城的人数众多,守将无暇挨个仔细检查,他们很容易混进去,可以穿城而过。若是到的迟了,进城之人减少,守将便有闲暇仔细盘查过路人的照身贴,他与容宣怕是不好进城,绕城走远路又费时费力。
“大家别忘了叮嘱属下好好表现,可别让公子失望,看了你们的笑话!”
容宣低低一笑,“长熙个个是精锐,只有同你这般出身兵家的将才才敢看他们的笑话,我一个外行见之无不欢喜欣赏,哪能看笑话。”
龙非受不了地“啧”一声,道是在长熙军兄弟面前不必说这些客套话,大家都是明眼人,这些年都知道容宣为人,也都佩服他的一身本事。
尽管长熙军中绝大部分人都未曾与容宣有多少接触,却也感念容宣多年以来只身拼搏、未忘旧人的庇护之恩,因而对其忠心耿耿。
“你这话却是说错了。”容宣笑说,顺手想敲龙非脑壳一下,却发现那人比自己高一些,只好悄悄收回蠢蠢欲动的手,“兄弟们是忠于秦人和秦国,而非忠于容宣,只我一人算甚秦国,千千万万秦人才是秦国。”
“公子说得好!”有人鼓而美之,亦不甚赞成,“但公子是秦人的灵魂,秦人有了魂儿才有秦国!秦国是公子的,也是秦人的。”
赞同的声音此起彼伏,龙非表情悻悻,“你们可真会说,显得我格外没文化。”
“少主啊,”酒肆店主揽上龙非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诫他,“但凡你多读点儿书,也不至于……是罢?”
龙非扒拉掉那只手,“我家乖乖偏就喜欢我不学无术!”
容恒在旁听了无语地“啧啧啧”,堵上了耳朵。众人立笑,道龙非果真是年轻,口口不离自家良人,显摆得跟个二傻子似的。但年轻时浓情蜜意不算什么,相伴到老依旧深情才是难得。
“那是自然,我跟我家乖乖指定能举案齐眉到白头!”龙非第一次用对了成语。
众人骑马驾车,说笑着往西北方向行进,像极了平平无奇夤夜行路的普通商队。但谁又能想到,那木箱里薄薄一层货物下掩藏的,乃是各国见之无不垂涎、工艺用材最为精良的弓箭与铜短剑。
权力不敢擅动,但钱财可以,怪道容宣努力赚钱却依旧身无分文,原是将钱粮都花在了长熙军身上。
容恒骑马蹭到容宣身侧,低声问他是要往新成何处去,去见何人。容宣反问他可曾听说过一支叫做“长熙”的骑兵没有,容恒思忖片刻,问容宣可是秦国那支早已解散的轻甲骑兵不是。
身旁一人听闻此言顿时惊奇地“哟”了声,立刻打马上前与主仆二人并肩而行,“阿恒兄弟竟也知道我们‘长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