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位轻重家。”
萧琅赞许地点点头,但心里其实是略有些抗拒的,因为她不太希望商家和轻重家于国事掺和过多。不过转年一想,对方既然出身低微,能有一身真才实学是极不容易的,也许已是多次碰壁正需找口饭吃,不如给个翻身的机会,宋丘不是总嫌他那些手下脑子不好使么,但愿这位可尽人意。
思及此处,萧琅忙起身,与明义一同请人进殿,给予了来者十分尊重。
那人先在殿外深揖一礼,而后走近萧琅又一礼,这才抬起头来,说自己名唤“韩涉江”。
萧琅第一眼只觉这位“韩涉江”面相憨厚,尚且年轻,而立左右的模样,不像是从事经济计量之人,但第二眼即被他缝在衣襟上的一道花纹吸引住了。
她定睛一看,那道花纹竟是一小截干枯的蓍草,被粗糙的缝线固定在衣襟上,不知经过多少风餐露宿,至此花叶已所剩无几,只能隐约看清一抹淡淡的紫色。
虽说蓍草人人可种,但寻常用的皆是白花,紫花乃是天子上供阴阳家的贡品,既然此人出身低微,这支紫花蓍草是从何而来,难不成又是商王室某位流落在外的贵族?
于是她试探说道,“如韩先生这般勤朴之人于贵族当中鲜见。”
韩涉江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一脸惶恐地否认自己具有贵族身份,自称祖上是幽居苍茫山脉的猎户,只是他有幸跟随轻重家智者学习,又逢伯乐,方得立于此地。
说到苍茫山脉和猎户,再结合紫花蓍草,萧琅稍微一寻思,不禁惊喜万分,“韩先生可知晓伍瑾之名?”
韩涉江有些惊讶,“君后怎也知伍瑾先生名姓?”
“我当然认得!”萧琅见其反应便知错不了了,遂下阶亲邀韩涉江进殿,“先生请。”
“啊、啊是!”韩涉江从未得此礼遇,由是万分局促。他紧张地在衣裳上用力擦了擦手,抬脚欲走又迅速放下了,“君后先请。”
“先生多礼。”萧琅笑了笑,朝明义使了个眼色。
明义忙上前指引,不动声色地将韩涉江先一步引入殿内,而后三人依次落座。
见韩涉江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萧琅越发觉得这人与寻常轻重家相差甚远,不像是操 弄市币之人,更像是农家那些拙于口舌的学生。
她暗忖一二,冷不丁地问韩涉江,“先生以为,农商何为根本?”
韩涉江毫不犹豫地迅速答说,“治本于农,务兹稼穑。”
“商可先农乎?”
“行商在市,有谷后有市,然后有商。某市重在某,怎敢本末倒置。”
其人回答令萧琅很满意,“计然一派的目光果然比商家更深刻一些。”
至此她才有了和韩涉江继续聊下去的欲望,她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有什么本事,值不值得赠与高位。
谁知这话匣子一打开便聊到了半夜,惧内的明义早跑了,反倒是沉皎办完事回来陪坐,陪到最后他也趴在案上睡着了,萧琅和韩涉江还在叽叽咕咕的说话。
两人后来又叫了宋丘来,三人围炉夜话直到天明。
沉皎自睡梦中醒来时天已大亮,观星殿大敞着门,宋丘与韩涉江穿过庭院相携而去。他四下望了望,却不见萧琅的踪影。
负责扫洒主殿的宫人在殿外候久,沉皎到处找不到萧琅也只好问她有没有看到君后出门去,结果一问才知道萧琅去了观星台,说有事拜会疆景先生。
沉皎得讯匆匆洗漱一番,抱了件衣裳便赶去观星台。
然而他上楼后并没有看到萧琅,也没有看到其他人在。正当他准备离开去别的地方找人时,萧琅从一个顶天立地的书柜后面冒出头来,并招手将他叫了过去。
这个漆柜一直摆在角落里,正面有门和锁,沉皎从未见萧琅打开过,今天竟然打开了。他看到里面摆满了竹简,分青绿两色,各有标签,标签上有些是人名,有些写着“计然”“农桑”一类的字眼,垂在边沿被过堂风吹得晃晃悠悠。
萧琅让他将案上那卷青色竹简拿过来,沉皎瞄了眼标签,上面写着“韩涉江”,由是满心疑惑,“这是……”
“很重要的东西。”萧琅将竹简放入漆柜,而后锁上门,郑重其事地将钥匙交给沉皎,“今天,我便将它托付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