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方小桌,有她此行所来的目标!
邺都的金堆玉砌没有奢靡他的背脊,望向那仅是背影,就已跟在场众人扦格难通的月白背影,抬手抚向面上因雨水而与皮肤粘黏不已的面具,奉琼蓦然垂目勾唇。
越太孙,久闻盛名,终得相见!
奉琼落目只顾打量宁越,而孙富商的满口污秽,却终让奉瑞不耐。
挥手让人堵住他那张臭嘴,他亲自倾身,捻过那张先前由孙富商亲手写就的字。
“师妹向来极擅测字,为省时间,师兄便自作主张,让他先写了一个。正是按宫中历来规矩让他写的,也不知合不合用?”
“且写这字前他说,所丢南珠是他花费半生家底,为家中姑娘置办下的嫁妆。”
三言两语将孙富商挣扎缘由说出,奉瑞眉间煞气,终让这分不清场合的蠹虫静下来。
扫了眼孙富商,颔首接过此物,奉琼垂首,凝视着这还携酒楼烟火气息的发黄纸张。
于满堂屏息中,她望着那缠连得几乎辨不出字形的漆黑一团。
在一室寂静中,定目盯着这笔力漂浮的“女”字又过了良久,兀然抬头,奉琼对上那口喘粗气、衣衫凌乱的孙富商。
“富商昨夜休息可好?”
不曾料奉瑞竟问了个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孙富商本是准备好好回答的,但却在奉琼深沉眼瞳中,突瞬间回到昨夜那蚀骨销魂中。
想起那玉肌花容的绝妙滋味,挪了挪坐姿,他是在嗓中不适发出剧烈干咳后,才哑嗓子,点了点头。
“听闻,尔是因昨夜至今只这小姑娘相撞近身,才笃定东西必是这爷孙所盗。可我观富商模样,昨夜至今,当受了不止一场美人恩吧!既如此,为何方才却只言不发。牡丹花下,孙富商没成风流鬼,却丢了比身家性命更重之物,倒也真不算冤。”
音落就使满堂结舌,顺着她凌厉目光,围观看客皆对上孙富商沾脂染粉的衣襟。
而待看清上头歪七扭八嫣红唇印,堂中静者,齐爆出道足使屋顶掀翻的爆笑。
于哄堂笑声中,发觉那斑驳醒目红痕白脂,手忙脚乱地胡乱遮掩,面上发苦,孙富商此番是有口也难言。
而在他怒视下转目,奉琼望向那被孙家家仆殴打得只敢蜷缩墙角的可怜爷孙。
以孙富商恶性,若非今日恰遇上宁越刁难她,说不得,这爷孙当真要为这贪得无厌的恶心男人填怒。
将纸张扔还给孙富商,见他恼羞成怒地毁尸灭迹,奉琼无丝毫了结之意的冷淡出声。
“天有四方,物亦有四面,东南西北四海皆有产珠之处,而因地产原因,南珠虽昂,却远不及地产北方的东珠珍稀。只是……”
东珠自来为皇室贡品,除皇家恩赐外,凡贵妇平民,皆不可藏珠佩珠。若有违者,当受株连之罪。
“够了,是我喝多了,认错了,东西不是这爷孙偷的东西。”
于奉琼言语中神色大变,仓皇打断奉琼口中言语,孙富商肥胖面颊不住滚落豆大汗珠。
从未了解过卜术,他不想,只随手一字,便被这道姑看出如此多的门道。
拼死挣开束缚,孙富商踉跄弯着肥腰,在奉琼面前,一面扇着肥脸,一面哀哀致歉。
“道姑仙子,莫要言说,莫要言说了。是我老钱有眼无珠不识真神,得罪了道姑仙子同道君大人,若道姑仙子愿就此止言,我愿奉上千两,不,万两香火……”
以香火为诱,孙富商试图以此,买得奉琼闭口,藏下那关于东珠的秘闻。
“我朝天宫不缺你这点肮物。”
扬上手打断他的话,奉琼定住他歉意面庞下深藏的恶意。
冷到孙富商心神更乱后,才指向那可怜爷孙,奉琼甩袖。
“你最该致歉的,该是那可怜爷孙,而非我。毕竟你要绑着见官的是他们,不是我。”
言毕就转身,既丢失东西已有踪迹,她也没必要再跟他继续纠缠下去。
毕竟现下便将真相揭开,除逼狗跳墙,再无任何好处。
得了奉瑞掐脸赞善,才往宁越一行人方向去,折腾了这一出,奉琼终于,能跟这名满天下的冷面太孙,正面相见。
“我家师妹所断,公子可还满意?”
初落座就逼宁越表态,奉瑞只觉着,自己先前在他面前所受全部郁气,都被乖师妹这神鬼莫测的测字手段,一齐发散了。
而在这师兄妹落座后,愈觉得身边冷意更重,见自家殿下始终没开口的意思,已习惯作为他跟百官传话人的郑熙,干笑一声,绞尽脑汁地寻话题。
“方才只一字,竟能看出这么多,在下当真见识浅薄,不知道姑可能为我解惑?”
“虽是一字,但选何字、落何处、形如何、走何方,万人笔下皆是不同。”
恰坐于宁越对面,瞄着他捏着茶盏寡淡神色,奉琼难得有耐心一字一句说得缓慢。
而她此言,与其是说给郑熙听,更不如像是在跟宁越展示,她确非坊间那些惯会撞运骗人的假道家。
毕竟,金银米案的赃款去处,如今可是天下皆瞩的东西。
想平白横插一杠,跟着这对鬼神嗤之以鼻的太孙身后寻赃,不拿出点真本事,便是得了他的允许跟随,怕也是只能当个无用花瓶。
而于她而言,得不到他的信任,便再难遑论其他。
“世间千万字可选,他偏落字为女,且笔力虚浮,行笔串联。择此字,非他所言,失物乃女儿陪嫁。而是此人,向于女色缠连不已,常受女子恩怨。再有,师兄所取乃一四方之纸。四方可选,他却偏择取最北侧之意。合他口中,无时无刻咬重南珠之贵,可知……”
“他所失之物,当为比南珠更昂才对。”
南珠之上,唯有东珠。
将孙富商偷藏东珠的消息,直白送到面前之人前,孙富商给那爷孙的,是人家该得的养伤钱,但无端咒骂他们师兄妹,她奉琼可没答应他会轻飘飘的放过去。
瞥见宁越身后重卫在他侧目后,尾随上孙富商一行人,奉琼银甲下眉眼的尚未扬动,却见那始终坐如冰雪的人,落字成刀地吐出四字。
“巧、言、令、色。”
在宁越话音初落,就神色一变,向来护妹心切的奉瑞才欲张口反驳,却霎然被屋外惊天锣鼓,直愣打断。
而这惊天锣鼓之下,却又裹着一道让在场众人,皆坐立难安的震天吼声。
“纶州加急,屏元大坝塌,滟水决堤,倒灌纶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