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幻影移形的声音,我的女儿离开了。
我挪到摇篮旁边,小泰德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安静地含着手指看着我。他棕色的眼睛温和地眨巴着。我只能轻轻摇晃着摇篮,安慰他:
“妈妈会回来的。”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1997年,香港玛丽医院。耀眼的阳光从明净的玻璃窗中照进来,窗边的病床上坐着一个女人。长长的柔软的秀发披散在肩上,勾勒出圣洁的金色轮廓。她的臂弯里轻轻摇晃着一个婴儿,正在用婴儿天真的目光依赖地望着他的母亲。她也以同样的深情凝望着小小的生命,哼唱着一首哄孩子的童谣。
李太太走进病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如同圣母玛利亚一般的情景,她几乎忍不住要掉下眼泪了。那位母亲注意到了来者,却并不招呼她的客人,而是继续眷恋地看着她的孩子。
沉默半晌,李太太还是开了口:“你想好了吗?”
蕾娜把婴儿放进摇篮,转过身来,苦笑着说:“想好了。你们呢?想好了吗?”
李太太缓步走到摇篮边,伸手去抚摸婴儿的小脸。他是个健康漂亮的孩子,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李太太,含着手指笑了起来。李太太忍不住也微笑了起来,她叹息着感慨道:“这么可爱的孩子,你怎么舍得?”
那位母亲疲惫地笑了笑:“我现在养不了他。”
婴儿用湿漉漉的小手抓住了李太太的手指,李太太怜爱地看着婴儿红彤彤的脸蛋:“你还年轻,也不缺钱,怎么就养不了?”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且我的仇人太多了,他跟着我不安全,”蕾娜无情地说,“我知道你们会对他好的。”
李太太没有回答,她的嘴角还挂着笑意,眼睛却酸涩了起来。她也曾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只是她的孩子因病早逝了。她不理解怎么会有母亲忍心抛下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呢?
“你们会好好对待他吧?律师应该已经和你说了,你们不需要担心钱……”蕾娜絮絮叨叨地念着,把一件衣服扔进小小的行李箱里。
“不,你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怎么好意思……”李太太努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能要你的钱。”
蕾娜低头看着婴儿,黑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们要永远对他好,将来他调皮也要好好对他。”
“我们会的。你真的……”
“如果他犯了错,不要打他……跟他讲道理,他会明白的。如果他让你们伤心了,也请原谅他。”蕾娜急促地停了下来,慌张地转过身去继续收拾玩具,只留给李太太一个背影。
“你非得这样吗?你明明舍不得他!”李太太看着蕾娜颤抖的消瘦的脊背,激动地劝说道,她比谁都要理解骨肉分离的滋味。
蕾娜深呼吸,重新冷静了下来,简单地说:“我没办法,是我对不起他。”她最后把一顶小帽子戴到孩子的头上,小孩抓住了母亲的手,小声地嘟哝着。蕾娜把他抱了起来,最后一次仔细端详着他的小脸蛋:“对不起呀,小朋友。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小婴儿显然无法理解“对不起”的意思,但他很高兴看到了母亲的脸。他紧紧地抱住了妈妈的脖子,笑呵呵地贴着母亲的脸,用孩童难解的语言不停地呢喃着。
蕾娜亲了亲婴儿,下定了决心,把他塞进了李太太的怀里:“走吧,再晚怕着凉。”
“将来有一天,他如果问起他的亲生父母……”李太太有些生疏地抱着婴儿,手忙脚乱地问道。“你们就是他的亲生父母。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李太太顿了一下,有些愠怒地说:“我不会欺骗一个孩子,尤其是在这件事上!”
蕾娜有些惊讶,她似乎一瞬间变得慌乱起来,好像之前的安排都被打乱了:“可是他会难过的——”
“不,我们会告诉他,你也很爱他。他不会难过的,因为我们会像你一样爱他。”
蕾娜沉思着,良久之后才悲伤地说:“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好奇这个问题,那你就告诉他吧。他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他什么。告诉他,他的父母是所谓的‘英雄’,却也是两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那名字呢?”
“随便吧,你们愿意叫他什么就叫什么吧!”蕾娜把行李箱搬到了地上,似乎漫不经心地嘟囔着。
李太太无可奈何地看着蕾娜:“他可以有两个名字。你先给他起一个吧,这是你的权利。”
箱子装的太满了,根本合不上。蕾娜头疼地跪在箱子上,用力合上了箱子。她擦了一把汗,站了起来,趔趄了一下,马上又站稳了。
她看着孩子明亮的黑眼睛,慢慢地说:“跟我妈妈姓。名字……”
她望着辽远的天空,郑重地说:“叫‘星’,天上的星。陈星,就这样吧。”
天边的太阳已经西斜,李太太腾出一只手来推着行李箱,小心翼翼地说:“那我们走了。”
“走吧。”
李太太抱着婴儿走出了医院的大楼,李先生的车就在不远处等着。怀里的婴儿趴在李太太的肩头,好奇地张望着。忽然,他毫无征兆地大哭了起来。
“宝宝怎么了?宝宝不哭哦。”李太太把行李箱交给李先生,全心全意地抱着婴儿哄着。婴儿还是大哭着,李太太手忙脚乱地摇晃着小孩。
她偶尔一瞥,远远地瞥见了医院大楼的窗户边,伫立着一个落寞的身影。蕾娜修长的身形似乎一瞬间缩小了,显得局促又慌乱,世间的一切悲伤和痛苦都凝结到那个小小的影子里。李太太望着她,一个母亲望着另一个母亲,她的泪水喷涌而出。
“怎么了?”李先生把行李箱放到车上,又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没事,我们走吧。”李太太抱着孩子上了车。
车子开走了,沿着残留着最后一丝余晖的马路开向了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