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水镇里乡亲思想开通毫不封建，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男女私情没根没据瞎想只能烂在各自肚子里，眼瞅着田婶绕过大小胡同每天定时定点去西北角地里摘豆角和紫茄子，浆水镇人都无计可施。

墨师傅从地里出来看见田婶擦着他肩膀风骚过去，喊道：“田婶，你男人临走前告诉我说你家屋檐漏水要维修了，我做木工的，看见你家屋檐断了一截，也想帮着维修，你看什么时候合适。”田婶清楚墨师傅技艺精湛，但是他有偷懒毛病，每次真要维修便要派拙劣徒弟上场，何况她心底惦记着其他事情，便只是支吾两声，赶紧猫腰到地里往篮子里摘，此刻天突然黑下来。

天黑以后沈禄福猫腰敲田婶家窗户，小声喊道：“婶子，俺是沈家二小子，求你把俺丢在水塘边的裤子给俺。”正要吃晚饭的田婶支起炕桌，端起锅韭菜大馅儿蒸包子放在灶台上，听见敲窗户声音，明知故问皱起眉头道：“谁啊？“心急如焚的沈禄福重复一遍道：“俺是镇里沈家的沈禄福，刚才在池塘里洗澡，单裤子脱下撂在河岸上，听二妮说婶子把俺裤子给藏起来，求婶子快还给俺，晚回家俺爹要骂俺。”

田婶听完他低声央求，噗嗤笑出声道：“原来是小弟弟沈禄福，进来吧！俺把裤子拿给你。”半直起身子的沈禄福凑近窗台道：“俺着急回家，光着腚蛋围着花褂子不能随便进去，田叔是县里德高望重人物，屋里哪能随便让俺进，请婶把裤子从窗户里抛出来，俺穿上便离开。”田婶道：“野小子心里弯弯绕想法真多，田叔一般都不在家，怕啥，进屋来拿吧，俺能吃掉你个傻小子咋地？”

沈禄福光着屁股犹豫好久不敢进屋，可是又不能装不在意走掉，腰里围着田二妮的花褂子，回到家被爹看见数落倒是小事，被发现丢裤子是因为偷去水塘洗澡，屁股肯定会被打破。田婶半天听不着动静，琢磨他跑不掉，不过是跟她比着磨耐性，那倒是好办，她心中暗笑着把灶台锅盖揭开晾着，锅里蒸着白面包子，麦香味从屋内散到屋外，沈禄福闻到韭菜包子的味道感觉胃骤然空洞起来，肚里咕噜咕噜唱起空城计，田婶侧耳像是听见沈禄福肚里肠胃细微响声，嘴角带着笑收起炕桌，顺便把碗筷从时髦碗柜里拿出来摔在桌上。

俩人又僵持片刻，沈禄福受不得饭食香味诱惑，像是没吃过阳间饭饥肠辘辘的饿鬼，执拗不过便央求起田婶，为难着想赶紧回家，他爹逢年过节都舍不得让全家白面吃个够，他脚步稍微往前挪动，犹豫道：“婶子，俺要是进去拿你得，得把屋里亮熄掉，拿到裤子俺得赶紧回家吃饭。”田婶摸着他的脏裤子笑着道：“好吧，只要肯进来拿！”

说完话，屋里亮噗地一声被田婶瞬间吹灭，沈禄福鼓起勇气把虚掩的门推开条缝，一只脚探进去没敢踩实，脚尖虚着点地，屋内没任何动静，略等片刻他两只脚都进去了，整个身躯靠在半扇开着的门板上，屋里黑咕隆咚，黑暗中田婶像是规规矩矩拿坐靠在炕中间，整个屁股虚搭着炕沿。

沈禄福借着微弱光亮定睛瞧见身影，踮脚往前走几步道：“婶子，裤子给俺吧。”田婶迷迷糊糊嗯声，窸窸窣窣褪去身上衣裤，除一条腿翘出炕沿其余都藏进被窝。他猫着腰紧前几步都快摸着炕沿，呼吸急促道：“婶子，俺裤子呢？”田婶也不答话。突然他那条裤子被扔在地上，炕上被窝掀起一角，沈禄福被只肥□□人手臂拉扯着上炕，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躺着她酥软胴体之上。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那刻沈禄福觉得灵魂即将出窍，像是把整个青春生命都给了突然袭击而来的她，心激烈跳动着却感觉无比舒畅。等他从暂时兴奋迷离当中清醒过来，田婶披上衣服点亮那盏油灯，摸着他胸脯娇柔地问他道：“得意不？”沈禄福眨着眼戏谑道：“咋不得意哩，那刻都觉得婶子你是妖精变的。”

田婶从头到脚再次打量着眼前偷偷喜欢上的小青年，摸摸他两侧坚实窄腰得意地嬉笑，她抬头朝他脸上看去觉察到整个世界原来是如此魔幻，她男人将她的世界变得要多寡淡就有多寡淡，小青年就能像是变魔术般瞬间把她的世界变得丰富多姿，整个浆水镇都以为她缺男人滋润必将蔫瘪下去，从昨晚开始，她已经像磨坊里的布袋，时时刻刻都被气吹的鼓里鼓囔。沈禄福胡乱套好衣服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后脑，走到门口突然嘱咐道：“婶子，半夜俺还来，门别关紧哩。”

田婶没说话顺手拿起桌上几个白面馍馍，捆在干净白手巾里，那东西大小像个狗脑袋，跟随他走到门口，没吱声塞到手里让他捧着，沈禄福不想要娘们家馍馍，田婶死活要给，二人不着声推让着像是对练场太极拳，门被俩人撞得“哐当哐当”直响。结果因女人力气弱，田婶累了先撒开手，沈禄福出门去把馍馍撂在田婶家柴火垛上，不好意思道：“婶晚上让俺沾着好事，俺想着拿啥报答，哪能再拿馒头走，此道理不通!”此情此景逼得田婶从屋门口往屋里倒退两步，晕眩着想起常年不着家的男人，那年也是这般，俩人还没成亲，她在娘家和他偷着情，她瞒着爹娘给他拿来喷香喧腾的白面馍馍，他满脸狂喜捧着，出门去也悄悄说让她晚上留着门别把门关紧实。

沈禄福出去之后，田婶瞅着门缝往外瞧，偏偏看见墨师傅拿着木匠工具箱过来，碰巧遇见沈禄福系着粗布褂子最后俩扣子往胡同口走去，俩人差些撞上，沈禄福趔趄着弯了下腰，然后便嬉皮笑脸走掉了。田婶摸了摸发髻，嘘出口气，推开房门看见墨师傅，转眼又砰然关上，背靠着门道：“墨师傅，俺今晚身子乏的很，去地里挖了些苗，又补了些苗，要是真想替俺补房檐缺掉的一块，改天来吧，俺怕晚上进来惹起镇里风言风语，要是觉得合适，俺改天给你送工钱，木匠凭手艺吃饭，不能拖欠工钱。”墨师傅听见急忙道：“都是镇子里住着的熟人，俺徒弟就要出师了，往后俩人要去外地，此刻想帮着把活做了，要是不方便俺改天来吧。”田婶在里头听见赶紧嗯了一声。

最后沈禄福软着腿脚晕乎乎到家，田婶关里屋门时候突然想起对她不忠诚的男人田正满，心里顿觉烦躁，在屋里地上来回走几遍，拿起笤帚把该扫之处都扫了一遍，脱鞋上炕盘起腿扥着皱皱巴巴炕单一寸寸铺平挪到玻璃窗户前，从橱柜漆黑雕花木匣里挑选竹篦，里面细齿粗齿各种篦子叠摞着，她每年都要挑一两把喜欢的收藏起来，到现在沉甸甸的像是她到田家多年积攒的积蓄，她凑近挑把最细的，解开发髻从发尾开始梳通头发，一直梳理到脑后，然后把常用粗齿篦被放置在最底。女人家头发黑亮柔顺，自家男人爱摸爱闻，村里好多女人过三四十岁因此长期农田劳动生出白发，脸上爬满皱纹，然后男人明里暗里另觅新欢，镇里糜郎中说女人精气不足才会长白头发，年纪轻轻掉头发的女人是生不出来孩子的，她以前怕长白头发，此刻更怕，她捧出最清晰的描眉镜匣仔仔细细照起来，一根根揪掉能看得到的白头发。

沈家院门从里面插起来，沈禄福心情忐忑翻墙跳进家里，猫起腰躲在牲口棚里，沈文盛抽着旱烟袋在自家正屋门前溜达，不时用烟袋磕打鞋底，责问沈师范道：“都几时几晌？你弟还不着家？在镇里瞎溜达啥？”心里发虚的沈禄福躲在牲口棚里，等着爹和兄弟来逮他出去，半晌听不见家人动静，只得腆着脸走出去，哈气连天抱怨道：“爹，俺在牲口棚里睡着，你啥事找俺，吃饭也不出来喊俺。”他爹沈看见他露面悬着的心总算落下，眼睛盯着牲口棚骂他道：“没出息，眼瞅着娶媳妇的男人，不帮着家里做事，一门心思扎在牲口棚里瞎捣鼓啥嘛？”沈师范劝解道：“爹，弟他还饿着，咱吃饭吧，芝儿去准备吃饭。”沈禄福嫂子答应一声，搓着粗糙双手返回屋里，从锅里往土罐里舀稀饭。

沈文盛咳嗽数声，吹胡子瞪眼盯着沈禄福坐上桌，心里准备替他将来考虑，沈禄福的娘早些年得瘟疫死了。奶奶从炕沿上往下出溜，顺便拿小扫帚扫净贴身衣裳，一家五口人坐着四条长板凳。沈禄福嫂子给家人舀的稀饭不怎么热，沈文盛摸摸饭锅，拿鞋底磕打干净铜烟袋锅里的烟灰，恭恭敬敬摆放在八仙桌上，咂着嘴喝口饭汤，撂下碗问道:“听说咱浆水镇庞地主娶的八姨太哭哭啼啼要上吊，庞老头想咋祸害那闺女，家里不愿意别答应这门亲事。”大儿子沈师范咬口硬实的窝窝头附和着道：“是哩，八姨太从轿上下来被俩婆娘捆着手脚哀嚎着拖到屋里和地主拜堂。”嫂子白草芝接着道：“俺亲戚跟着去接亲，回来听说八姨太临上轿，嫌弃庞地主年龄老，娘家嫌弃聘礼少都想反悔，被庞敬镰带佃户打的抱头鼠窜，歇晌俺去庞家想帮忙干点啥事，推开新人房门看见新娘头闷在被卷里，俩肩膀抽搐抽搐，怪惨地。”沈禄福奶奶李棉子愣愣神道：“谁家闺女性子如此烈的很，俺年轻性子也烈，要不是俺上头俩老人对脾气，谁愿嫁到你们穷家小院里来受罪。” 沈文盛拿眼神瞧瞧他娘，老奶奶闭上嘴不再说话，一家子都不再言语，各自琢磨昨晚做的噩梦。

地主庞敬镰娶亲是受刘地主启发，他和刘凌志平时在浆水镇里不和睦，俩人谁都看不上谁，像是两只抖擞着脖颈翎子的斗鸡，互相看几眼，再满脸不屑各奔东西，谁都不愿意多搭理谁。庞敬镰是半路发老丈人家横财当的大地主，刘凌志祖辈上是老地主，都守着三四千亩地，靠收地租生活，若是算上历代地主祖上没官家地契私占的荒地，俩人账本上又各自多出两三千亩地。

沈文盛家承租两百多年刘地主家的地，属于能旱涝保收的佃户，刘凌志家的地半数是荒滩。沈家租的地靠在浆水河边上，荒地便宜，不能当正经土地耕种，沈家租种之前，刘家祖辈上都是撂荒着，任凭草长的半人多高藏住牲畜。往年等到雨水多起来，水淹地里能跑船。刘地主祖上觉得撂荒着怪可惜，早年五亩地顶一亩好地租出去，浆水镇至少八十户租着他家的土地，全部土地收的地租够刘家人一年在襄城县城里随便吃喝还能积攒些。沈家租撂荒地从祖爷爷辈开始，平常年种高粱麦子收成不比好地差；干旱年点种补些豆子，豆子往疯里长，可喜人哩，能收获很多粮食；里头种的树苗历经几十年生长护育都已郁郁葱葱连成一片绿色树海，水再大都不怕淹，树木粗的要俩人合抱，卖板子檩条都能发。就凭这点，很久以前李拱月垂涎三尺瞧进眼里，想尽办法买来清朝老地契，一尺尺丈量比对差错。李拱月来浆水镇不住在他盖的新屋里，而是临时住在表妹婿沈文茂家。沈文茂家后院空着几间北屋，原本是准备给他哥结婚的，他哥结婚没多久惨死，新媳妇连夜改嫁再没回来浆水镇。这几间屋子空着，里面家什都不缺。李拱月表妹是沈文茂的媳妇钱鉴芝，她收拾收拾屋里给地主李拱月住下，既然攀着亲，李拱月经常带着媳妇孩子过来住几天新鲜新鲜，其余时间都在襄城县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