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棉子走到铺好被褥的牛车旁看来摸去,一个劲说要垫的软软乎乎,几百里路实属远道,牛车慢是慢路上稳当,骑马快是快年轻人莽撞,要是跌下马落残疾再去学徒地主家都看不中不会要。大清早跟着送他的熟人邻居忙着跟沈禄福话别,李棉子唠叨一会儿见没人搭她的话,迈开小脚扒拉开众人,严肃拉过哥俩的手嘱咐道:“路上走慢点,沈禄福喝多酒半道上别给风吹着,沈师范你给弟弟盖好棉被,学艺三年两载就回来,外面再好不是家,咱都别难过欢欢喜喜让沈禄福去学木匠,一家子都稳稳当当顺顺利利,路上哥俩也别吵嘴,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往后都靠你们哥俩支撑这个家。”
门前若无通衢路,人间多减离别愁。保定府距离浆水镇四百八十多里,旧社会一百里以内,穷人都是走路出行,男女老幼三十里范围窜个门住两天亲戚家,都是稀松平常事,一二百里以上就是骑骡子马出门,再不济借条毛驴,富裕人家干脆套牲畜车去。方圆百里,刘凌志和李拱月以及庞敬镰仨人基本代表浆水镇地主阶级,他们不轻易允许穷人阶级出人头地,尤其是家里的佃户雇农,沈禄福他爹和哥哥送他去四百八十多里外的保定府学艺,原来是有考虑的。
沈禄福醉酒后盖着棉被睡觉,等他清醒发觉四脚朝天仰着躺在牛车里,整个身子随牛的走动晃荡着,四周是熟悉的田野树木和蓝天白云。他睁着眼无聊盯着看会儿圆苍穹,很快感觉头脑非常疲倦,可能酒劲还未过去,两只耳朵热辣辣的痛,脑袋两侧青筋飞快跳动,心跳剧烈跳动,口干舌燥像要渴死,他忍住渴晕眩着闭上双眼要睡,却总睡不踏实,耳畔想着浆水镇熟悉亲戚的嘱托,让他觉得此行拜师若是失败,一辈子可能在浆水镇抬不起头做人。沈禄福闭着双眼迷糊到下午,再次在头胀欲裂中醒来,浑身骨头肉都痛,喊叫着想喝水,他哥沈师范将牛皮水袋递给他,他喝够水又想尿尿。
沈师范拉缰绳喊住牛车,沈禄福快速从车里蹦下来,摇晃着膀胱走到远处树下,一股粗粗的尿流直溅,一些尿滴溅到新鞋脚面上,他稀里哗啦得到释放心里很舒服,低头隐约听见树林中的窸窣声,沈禄福一个激灵便不想再尿,抖干净那话赶紧往回跑。林子里确实有风吹的窸窸窣窣的动静,沈禄福坐上车猛然瞧见田婶蹬着牛眼出现林地边,他觉得对不住田婶,猛地仰倒在牛车上喘粗气,带着温度的软乎被褥让他想起田婶软绵绵地身子。
这里距浆水镇差不多也得二十里,田婶不可能一个女人家跑这么远,牛车走出几十步,沈禄福支撑上身大起胆子闭着眼问道:“婶儿,你是人是鬼?”田婶在他面前披散着头发不答话直勾勾看着他。沈禄福看她不言语又道:“婶儿,你恨俺?”
田婶突然伸出手来掐他,他猛地一摇动脑袋醒来,幸好是个梦。沈禄福满身淌汗,头上的汗液顺着头发流到脖颈,被子里汗津津腻腻的,随着心里越来越重的阴影,说不出的潮湿难受。
沈师范扭过头说话,道:“弟,你睡着梦里叨叨的是个啥?谁家婶儿?恨你个啥,跟蔡乾顺去哪里闹着玩跟着日本娘们睡觉?”沈禄福扭过头掀开因流汗弄得湿漉漉冒着湿气的被褥道:“没啥事别扯没影的事,保定府啥时到,俺师傅人咋样?”沈师范坐在车前揣着手驾牛,咧着嘴苦笑着道:“到时你就知道,急个啥哩,师傅都是一辈子交情,拜师以后慢慢处,拜不成回家惦记师傅干啥。“
牛车晃晃荡荡一直向北,天黑还未出岔道,兄弟俩路过一处村口,沈师范将牛车停在村口碾麦场,两个麦草垛之间避风,他对沈禄福说道:“弟,今晚到不了,晚上咱俩人在车里睡。”
沈禄福答应下帮着在地上钉铁橛,他哥把牛卸出来拴在铁橛上任它啃食麦秸,俩人在车四周挂上粗布帘,坐着车辕吃罢凉食,躺在车上看着满天星聊闲话。过会儿沈禄福直接问道:“哥,咱镇里的女人你熟识都是哪几个?俺意思是给你睡过的。”沈师范想想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不知道羞臊,不过俺像你这么大,学校里认识个喜欢的师娘,可惜就是喜欢,嘴都没亲过,希腊柏拉图式的爱情。”沈禄福道:“俺是问你睡过的咱镇里的相好。”沈师范道:“俺就和你嫂子,咱镇里的其他女人俺都么碰过,一起住在浆水河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若是丑事传扬出去,俺和人家女人都没法活,要是远走他乡私奔谋生不是一般艰难,逼得没活路,只能去逃难避嫌了。再说你嫂子对俺好,再碰其他女人还是人不是?”沈师范基本回答的是实话,他对于女人的经验全部来源于他媳妇,他开始还恨他爹沈文盛逼他结婚生孩子,完全不顾忌他乐不乐意“摆弄”娶的媳妇,但娶媳妇之后,便知道有媳妇的好处。
沈禄福有些失望,觉得他哥回答的不是他想听的答案,摇着头觉得跟哥聊不到一块去,俩人闲扯几句今年收成,沈师范兴致勃勃絮叨今年谁家又新租咱家的地要交租,谁给家里送的蔬菜能吃到月底,谁家地里韭菜长势最好卖给庞敬镰姨太包韭菜包子赚铜钱,谁拿来五六十斤红薯让沈家尝鲜,沈禄福没兴趣听扯农家事,皱着眉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搭腔,他心里在生气田婶家里为何有鬼子鞋,跟谁有关系不好非去招惹鬼子。半大小伙子心胸有时候就那么窄巴,其实对未成年人来说可能算是晴天霹雳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