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忱渊又陪了他十二年,看着他一点点因为谢霄而变得偏执,郁躁,与当时那个落魄而狼狈,抱着一把剑来到栖冥城的少年模样不再有半点相像。
那时他眼里愤恨,却是鲜活生动的。
谢霄用最平淡不过的方式,一点点磨平了薛言淮尖利的棱角。他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冷漠以待,便能让薛言淮难过,在云衔宗最高的峰头一语不发,看飞于长空的鸟雀,不会停歇的云。
薛言淮近乎自虐一般去找谢霄,次次满身脏污离去,又被季忱渊卷在龙身中治疗,来回反复,每日亦如是。
与季忱渊的话也变少了,只有在他化作谢霄时,才会迷迷糊糊地主动抱着,说上很多听起来啰嗦又平常的话语,分享着每日见闻。
后来,薛言淮的脾气越来越差,二人大吵一架,他将身边器物全都砸向季忱渊,用最不留情面的话语骂他驱赶他。
季忱渊发笑:“你赶我走?”
薛言淮这些年来的情绪在争吵间全数涌上心头,他一个劲骂道:“滚,不要再来找我,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季忱渊道:“我就算走了,谢霄也不会喜欢你。”
似乎只是提及“谢霄”二字,薛言淮的反应便更大,他提剑对上季忱渊,强撑的样子可怜又可笑。
强求了十二年,也被折磨了十二年,这具身体像变成了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被红尘执念困在了小小的一座云衔山中。
季忱渊挡下他毫章法的攻势,轻易抱住薛言淮颤抖的身体,将一片坚硬物什交到他掌中。
“这是我身上最重要的一片龙鳞,若遇到事情,或你反悔了,用他叫我,”季忱渊叹了一口气,道,“保管好他,遇上危险我赶不回来,也能救你一命。”
黑龙腾云而去,顷刻便消失在天际。
薛言淮立在季忱渊躺了十数年的峰头,掌中鳞片在日光映照下反射着绚丽透亮的光,似洒落金屑般耀眼。
这是黑龙身上唯一一块没有颜色的鳞片,他见过很多次——在季忱渊的心口。
他已心如死灰之木,万事寂然,不再求什么,只想最后与谢霄就这般纠缠,蹉跎过后半生。
实在太累了。
他松开手,龙鳞自掌心滑落,滚入云雾缠绕,深不见底的悬崖中。
后来,薛言淮时常会想,倘若自己没有做出这般选择,而是在魔域当一个自在的魔尊,会不会比现在开心许多。
可他早已没有回头路。
薛言淮的一生,始于少年执念,困于不可得之物的强求,囿其一生,都在这纷扰红尘中不得解脱,至死方休。
他望向身后,似乎又看见自己初来云衔宗时,不过十六少年,一步步踏上百级台阶,心绪飞扬,志得意满。三月的梨花飞扬,日头明朗,谢霄提剑走过石栈桥,在漫天白絮落花间,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声音冷清平淡,听不出感情:
“今日起,你便是我门下弟子。”
薛言淮回过神,向着人的山头,痴痴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