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门被推开的时候,魏安已经快把床单被褥都整理好了,正侧着身子坐在床边摆弄枕头。
宣云慢慢走了进来。
如果是以往,魏安这会儿早该主动迎上去了,然而现在直到宣云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也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低着头,一点点抚着枕套上的褶皱。
说好的婚书突然之间又不给了,他失望得心口一片发木,整个人都蔫头耷脑的打不起精神,略一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就又忍不住想掉眼泪。
宣云怎么能这么对他呢?谁家娶媳妇是拖了一年多才给婚书的呀?而且听丈夫的意思,明显是不愿意给他了,他往后照旧还是没名没份的,说不定一辈子都……
他从来都是听话懂事的,两家长辈每回见了他都要夸,所以就算心里难过也万万不敢在丈夫跟前撒泼。可、可是,要他再跟以前一样千依百顺、毫怨言地忍受这些明摆着是欺负人的待遇,他又实在觉得委屈,恨不能宣云能不要出现在这里,好让他有机会好好哭一场发泄心中怨忿。
或许,白毓凝说得对,或许宣云待他并不算好……不知什么时候,这种令人灰心丧气、胆战心惊的念头就会在脑海里如流星般闪过,只是他从来不愿深想,更不愿意承认。
嫁了人的双儿是一辈子都要指望夫家活着的。如果宣云真的待他不好,那他后半生还有什么指望呢?宣云当然待他好,大部分时候都很好,只不过有些时候不太好……
魏安呆呆地想着事,自己也不知道这样胡思乱想有什么用。鼻腔与眼眶阵阵发酸,总有什么东西想从肚子里头冲上嗓子眼儿似的,他轻轻咳嗽了两声,眼泪却不听使唤地一个劲儿往下掉,把视线彻底模糊了。
“呜嗯……呜……”
他太难受了,他还是想哭,就算宣云嫌他吵他也控制不住了,大不了、大不了再被斥骂教训一顿……
可是宣云并没有骂他。宣云把一个薄薄的、硬硬的东西塞进他手里,他的哭声一顿,泪眼朦胧地低头看去,看了好半天才看清那是一张黑金镀边的银行卡。
“你剩下的彩礼。”青年闷声说,声线紧绷,“这是我给你出的,往后等你再生了孩子,妈要再给你钱你自己收好就行。”
魏安迷茫地捏着那张银行卡,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随便你想怎么花。”过了一会儿,宣云又有点不耐烦似的补充了一句,“我不查流水,随便你想花在谁身上,全给你家里人我也不管。”
魏安的弟弟们,也到了正经上学的年纪了。
“……如果你想让他们来外面上学,我就让人安排。”
“你爸妈身体也不好,以后地里的劳重活儿就雇几个人来帮忙……啧,要我说根本就不用理会地里那点儿收成……”
宣云自顾自说了一大通,根本顾不上想魏安有没有听进去。胸中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在不断催促,他最烦别人在自己跟前哭了,尤其不想看到魏安在床上以外的场合掉眼泪,所以得赶快想个办法让他不要哭了才好。
魏安从小就爱哭。魏安刚来家里的时候,胆子小不敢一个人睡,大半夜做噩梦吓醒了就哭哭啼啼地来找自己。宣云本来被人从睡梦中吵醒是很生气的,可是越发脾气魏安就哭得越凶,哭得他烦死了,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哭包边抹眼泪边笨手笨脚地爬上自己的床,寻求安慰一般拼命往自己怀里钻,沉甸甸的身子压得他一整晚都睡不好。
真是奇怪。他明明对魏安那么凶,可魏安却黏他黏得厉害,简直到了片刻都离不开的程度,惹得他妈都半真半假地吃过好几回醋,埋怨自己亲自领回家的儿媳妇都不跟自己亲。
宣云那时候可看不上这个又呆又笨长得又不好看的小媳妇,不管在一块玩什么游戏都不肯让着他,魏安那么笨,回回都要输,输了就可怜巴巴地哭,哭得宣云脑子嗡嗡直响,完事还要被亲妈骂——根本就是耍赖皮嘛。可宣云没办法,每次惹哭魏安之后就只好按捺着火气去哄,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经变成了习惯。
他们如今都不是小孩子了,哄人也不会再拿零食玩具之类的小东西当作不哭之后的奖赏。那就用魏安现在想要的东西哄他好了,不管怎样都好,别再哭了。
“……反正,你不用担心,就算没有婚书,我也不会不要你。”
宣云说完这句话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轻咳了一声,正在思索是不是还有哪里遗漏的时候,忽然又感觉肩头被人靠住,男人健壮丰满的温热身子带着股怯怯的讨怜意味往自己怀里偎来,他正出神,也没有防备,顿时便被压得仰面倒在床上,眉毛才刚竖起来,又在男人还含着泪雾的湿漉漉眼神下败下阵来。
“重死了。”宣云嫌弃似的撇了撇嘴,手臂却已经张开,将他的身子往怀里带了带,又顺手替他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都不知道你一天天的胡思乱想什么,说过多少遍了都不信!哪天惹我生气,真把你撵出门去——”
魏安哆嗦了一下,没有再哭,眼圈却仍是红红的,安安静静地趴在丈夫胸前,时不时抽噎一声,显然还是觉得委屈的。
“……你不给我婚书,人家都不把我当成你们家的正经媳妇看。”因为刚刚才哭过,男人原本低醇浑厚的嗓音里已经掺了几分糯糯的颤音,听得宣云耳根发痒,“咱们不是都说好要签婚书的吗?为什么突然就不给我了……老公,我,我还是想要一张,我以后一定更乖、更听话……”
“你还有脸纠缠?”宣云拧了拧他的脸蛋,力气不算大,却也叫他呜咽着闭了嘴。宣云没好气地说:“谁叫你自己去毓凝跟前显摆的?本来给你补一张也就补了,偏偏你自己管不住嘴,让毓凝知道了,他那个脾气哪有不跟我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