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面容模糊的少女和之后如幻影般扭曲起来的世界,交着闪烁在他眼前,很快,陈昊的表情从绝望变成了愤怒:"是你?那个人是你派来的?"他就像发了狂似的,奋力挣扎起来,椅子不断和地面撞击,发出哐哐的声音。
"胡说什么呢,敬哥一向讨厌沾这些东西,"一旁的黄毛忍不住插嘴道,"我说陈少,您来这种场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还不知道免费递来的烟酒里能有什么好料?"他说着就眼神示意周围其他的弟兄们上去把人按住,结果刚动一下,几个人就被乌敬叫去门外了。
包厢里骤然一空,只剩椅子上被绑着的陈昊,和抽着烟的乌敬。
自欺欺人的说辞被拆穿后往往产生的是恼羞成怒,需要用更蛮横的否定来证明自己的正确,陈昊的处事风格向来如此。但此刻不再允许他用暴力来掩盖自己的误,他只能惨白着脸,定定看着乌敬半晌,最后艰难牵起嘴角:"哥,有话好好说,您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老子也不跟你废话,就问你件事吧,"乌敬隔着吐出的白色烟雾往下看他:"你之前是不是撞死过人啊?"
他紧盯着陈昊,看他表情猝不及防地愣住,几秒之后,那停滞的眼珠子干涩地重新开始转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整个人突然就慢慢往里缩着,头颅垂下,发出闷闷的哧哧声。
"操……"乌敬才反应过来这人在笑,这种莫名其妙的反应激怒了他,他摘下嘴里叼着的烟,神色阴沉地将烟头摁在对方的大腿上,直至将那牛仔裤灼烧出一个洞,才在陈昊的痛叫声中收回了手,"狗娘养的……笑什么,嗯?老子问你话听到没有。"
陈昊的下巴因为灼烧的刺痛而紧收着颤抖,他恨恨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条梅坤养的恶犬,又忍不住从哆嗦的嘴唇里泄出闷笑:"哈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我都快忘了这事了……敬哥,你不会是喜欢上李栗那家伙了吧?"话音刚落,陈昊便连人带着椅子一起被踹翻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吓得门口几位站岗的开门跑了进来,又被乌敬想杀人的目光给逼得乖乖回到原位,并再次关好了门。
"陈昊,我的耐心有限,问你车祸的事情,扯什么李栗。"乌敬一脚踩在捆着陈昊左脚的椅子腿上,弯腰注视他因为疼痛而变得狰狞的表情,声音很低。
陈昊却如没察觉到一般狠狠扭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嘴角艰难地向上扯着:"还说不是?敬哥,你喜欢那婊子,我那好兄弟也喜欢,你说他们睡过没有?难道李栗的逼是有什么魔力……啊——"陈昊惨叫一声,被一拳打过的脸瞬间变得通红,火辣的痛感后,他感觉到嘴里漫出一股腥气,"我……咯……"
陈昊在意识到嘴里多出来的两块硬物是什么后,瞳孔紧缩,艰难地将那两颗被打断的牙齿吐了出来。
他看着从自己嘴里滴出的血沫,神色却越发疯狂:"打、继续……你是觉得我家现在没能力把你送进去了吗?来啊,把老子揍死,老子——"
"我最后问你一次——"乌敬双手揪住陈昊的衣领,硬逼他直视自己,"把你两年前的车祸交代清楚。"
"交代清楚?怎么,你要替李栗那小子送我进去?乌敬你不要忘了,梅坤我家动不了,但送你这条狗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陈昊疼得呲牙,但对上乌敬没有温度的目光时,又露出了挑衅的表情——哪怕心里的恐惧在不断放大,让他全身都开始不自觉地战栗。
乌敬正想说自己根本不在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陈昊话语中的细节,李栗,又扯到了李栗。
他正举起拳头,想直接把眼前这个家伙揍到服软为止,却在电光石火之间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这让他硬生生刹住了动作,眼里浮现出不可置信的愕:"你……"
在老街,在个墙壁斑驳的破阁楼里,他和李栗挤在狭窄的床上,赤胳膊赤腿地相互搭着身子,一起仰头看天窗里的月亮。李栗睁着眼说,我没家了,他又说,我爸在我上高中前就死了。他用冷静的语气和乌敬这个才见了三次面左右的人说着那些伤心事,仿佛他们认识了很久。
两年前,车祸。
乌敬感觉有什么堵在了喉咙里,让他发不出声音。
H市那么大,一天交通事故就有好几起,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把那个不知其姓名的受害者与李栗的父亲联系在一起。
陈昊原本都咬牙闭眼了,结果迟迟没等到乌敬的拳头,他忍着惧意睁眼,在看到乌敬怔然的模样后,突然由衷地感觉到了名为痛快的情绪。
人一痛快,就往往得意忘形,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乌敬,你就算要把这件事捅出来让李栗去追诉我,那又能怎么样呢?不要忘了,在他眼里,你和我是一伙的。"陈昊咽下嘴里的鲜血,笑起来时牙齿都染着猩红,"当初是你听我的话,扒了他的裤子给他录像,他应该早知道了吧,不然你怎么会和丧偶似的来找我麻烦?哈哈哈哈哈哈,你觉得他会原谅你吗?"
陈昊发现当自己说出这番话时,乌敬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灰败了,于是心里涌起更强烈的快意,血色模糊的嘴唇越发肆忌惮:"撞死他父亲的是我,和他杀父仇人一起羞辱他的是你,乌敬,你没别的本事,但拍照技术确实不,他当时肯定很喜欢你吧?什么动作都肯做……"
"闭嘴。"乌敬说。
"你找人来毁我的手机,可像你这种文盲又怎么会知道,我当时有没有备份呢?要不我发一份给李栗好了,让他重温一下……"
"老子让你闭嘴!"
乌敬目眦欲裂,怒吼着砸下了他青筋毕露的拳头。
黄毛几人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听包厢里模糊的惨叫,面面相觑着,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偶尔有路人走到这间角落的包厢门口,也被里头传出的哀嚎和那几个凶神恶煞的看门人吓得转身就跑。
快支撑不住时,陈昊才痛哭流涕地开始求饶并表示照片早已删干净,却已然唤不回乌敬的理智,他跨坐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地往下砸着,拳头鲜血淋漓,而紧握起来的手指也开始发红发疼,他却浑然不觉般狠狠盯着身下动静逐渐变得微弱的人。
仿佛灵魂被撕扯出了一部分,眼前陈昊那张狼狈的脸变成了过去自己自以为是的模样,李栗哭泣的问话则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
乌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陈昊说的其实没。
当他势在必得地对李栗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当他多次幻想自己再次拥抱李栗、让李栗的眼睛里重新只剩下自己的时候,殊不知,原来现实早就堵死了他的后路。
该如何得到你的原谅。
还能不能得到你的原谅。
乌敬走出房间时,屋子里头是死气沉沉的安静。黄毛伸着头往里瞧了几眼,欲言又止。
"放心,没死。"乌敬冷声说道,眼神波澜地望着前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黄毛闻言赶紧指挥弟兄们进去收拾残局,然后小跑着追上了乌敬,尬笑道:"这小子才十七岁吧,啧啧,心真黑……"
他知道前面担心陈昊死活的眼神被乌敬发现了,但他只是怕这会对乌敬和追随他的弟兄们不利,于是便加重了"十七"二字。
但他不知道,包厢里半死不活的那位也在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年龄。
——在昏迷之前,陈昊奄奄一息地说道:"我那时……才十六……"随后还未说出口的求饶便被乌敬打散,整个人彻底晕了过去。
"十六……他当时也才十六……"乌敬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松动,而是直接抓着他前额的头发,将人直接拖至卫生间的马桶上,然后把陈昊的脑袋按了下去,直到陈昊被冷水给予的窒息感弄醒,双手开始虚弱地挣扎,他才将人提起。
"可是你觉得我会在乎一个十六岁就杀人的家伙吗?"乌敬像丢垃圾一样将人甩在地上,他直起的身子很是高大,却因为垂着脑袋而微微佝偻,就像十多年前,那个终日站在山路上看着车来车往的孤儿。
"老子十四岁,手上就开始沾血了。"
正月时的机构晚上没课,李栗正犹豫着要不要和曲嘉烨说自己有事要去见人,便收到了对方发来的短信,说爸妈今晚非要让他出去吃饭,让李栗回去后自己先解决,并又附了好几张狗狗大哭的表情包。
李栗心里莫名一松,忙发了短信表示收到,会吃好喝好的。
他打开微信上的地图,秋明辉给的地址在市中心的CBD里,李栗看了几眼便心里有了大致的路线。
他将手机塞回上衣的口袋,然后忍不住裹紧了外套,嘶嘶跺着脚赶走因为久立而产生的冷气,然后迈开双腿。
夜幕降临,便又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