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我很像。
李栗掬起冷水,尽数扑在自己酡红的脸上。
指下的肌肤冒着酒精熏蒸出的热气,水珠裹着他脸颊的温度从指间滚落而下。
李栗将双手撑在台面上,醉眼朦胧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很像?
他撇了撇嘴,镜子里的人也撇了撇嘴,他又将身子凑近了些,和那人脑袋挨着脑袋,仔细地看着里头的黑眼珠。
雾蒙蒙的,似一团薄云裹了那墨玉雕成的明珠,眼白裂出细细的红血丝,这样看来,确实像极了前不久对视的那双眼睛。
李栗瞅了十多秒,评价道:“像个屁。”
只是转身的时候脚底打了个滑,跌跌跄跄地走到洗手间门口,好不狼狈。
四下人,李栗扶着墙眨了眨眼,耳朵却涨出难堪的红色。
——他不是傻子,如何不能够明白宋弋说那些话的意思。
缓了缓神,李栗才勉力站好身子,推开洗手间的门向外走去。迈出的步伐看似稳健,落地时却隐隐打着飘。
他的身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酒吧里没有伴的男男女女都忍不住侧目于他透着醉意的脸蛋,或者看他在运动衫下结实性感的身材,流转的目光里传递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卫生间出来的长廊后坐着一桌大学生模样的人,他们正在玩骰子和扑克牌,其中一个穿着条纹T恤的粉发男孩正坐在边缘的椅子上望向李栗。
身边同学们战局正酣,他却置身事外般地将视线放在李栗身上许久。
李栗走近了,见男孩依旧大胆地盯着自己,便勾唇朝人笑了笑。
夜晚的酒吧灯光昏黄,头顶的吊灯晃悠悠照着人,把只是牵动面部肌肉的机械笑意变得含混而暧昧。
男孩立马红了脸,见李栗继续向前走,竟直接从座位上站起,踌躇片刻便跟在他身后。
李栗并没有发现男孩跟上了自己。
他只是看见对方脸红,才终于明白了过去秋明辉为什么会有耐心和逗猫似的撩拨自己。
真好啊,他自顾自地回到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混混沌沌地想,原来看到别人为自己露出害羞的表情竟是如此的愉悦。
酒保见他回来了,便从吧台下的冷藏柜里取出一杯未喝完的酒,将其轻轻放在李栗面前。
“帮你保管了。”他觉得李栗是第一次来,便好心压低声音提醒道,“还是要小心点。”
李栗将杯子里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托着腮,抬眼昏昏沉沉地盯着酒保。
酒保望着他的眼睛,喉结微动,随后意有所指地看向他身后:“你这样很受欢迎。”
他话音刚落,后面跟来的年轻男孩便走到李栗身边的空位,朝他点了一杯酒,随后侧身看向李栗:“哥哥,你是一个人吗?”
不远处传来小声地起哄,李栗看了眼那桌伸长脖子的大学生,收回视线时,才发现那个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又往自己面前凑近了些。
他比自己略高一些,卷曲的刘海下是一张相当精致的脸。
见李栗看向自己,男孩便有些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栗,花瓣似的嘴唇不自觉抿了起来。
李栗一瞬间看晃了神,模糊的视线里几道虚影分分合合,重叠在一起时的刹那,让他想起了一位许久不见,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故人。
“是。”他喃喃道。
脑袋好晕。
李栗的回答就像是对某种邀请变相的默许,男孩不由露出高兴的表情。
随后他就看见李栗蹙眉低下脑袋,倚着台面的手撑着额头,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
男孩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大胆地附在李栗耳畔问:“你醉了吗?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
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他诱惑道:“酒店你随意选,刷我的卡就行。”
耳畔有低低的嗡鸣,再加上别人凑在耳朵边的说话声,就显得比吵闹。
李栗费力撑起眼皮,涣散的眼神落在男孩脸上。
半晌,他却答非所问地开口:“你,很像一个人。”
李栗突然有些能理解秋明辉面对自己时的心态。
此时因为片刻的相似,他的包容心忽然就变得有些不讲道理。也不知道是被酒精熏昏了理智,还是因为对方沾了那个人的光,总之原本令他厌烦的搭讪都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男孩好奇地问:“是你喜欢的人吗?”
李栗说:“是啊,曾经……很喜欢。”
他的声音因为困倦而变得低缓,男孩不得不将耳朵贴在他的脸侧,费力听完后又问:“曾经?那现在呢。”
李栗说:“不知道。”
男孩有些失落,但他舍不得放下与这个一见钟情的对象共度良宵的机会,于是继续怂恿道:“那要不要和我试试呢?”
李栗醉醺醺的脑袋枕上了自己的胳膊,睡意带着水汽蒙着他的眼睛,让他好半天才消化掉接收到的信息。
他努力掀起沉重的眼皮:“不要……”
“为什么?”男孩傻了眼。
李栗迟缓地说:“那样,对你不公平。”,他的声音越发低了,原本侧着的身子不知不觉间又转回成了趴着的姿势,“我不是他……不是,秋……明辉……”
最后几个字黏连着没入他的呼吸声里,李栗醉倒在了吧台边,脑袋埋进胳膊肘,脸颊绯红。
他不是秋明辉,所以他不需要肖似的替代品。
他更不想成为活在过去的可怜人。
男孩反复琢磨了一会儿李栗说的话,眸子里热情渐甚。
他朝酒保招了招手,左手亲昵地搭着李栗的肩膀,大方道:“他的酒单还没结吧?算在我的账上。”
酒保垂眼看了眼李栗脑袋上的发旋,随后说:“已经有人结了。”
男孩面露惊讶:“谁?”
酒保想着前面经理对自己的交代,斟酌片刻后委婉地说:“这位客人应该是有伴的,兴许他是在等人。”
男孩不信:“可他说他是一个人……”
“他说是就是吗?”
冷不丁的,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咬字很重,明明语速不紧不慢,可听上去还是气势汹汹的,潜伏着怒意。
男孩回头侧目,就看到一位个头又高又壮的男人正阴沉沉地盯着自己,他只穿着最简单的黑色短衫,仿佛是撕开了如水的凉夜匆匆而来,身上还有未退的狠厉。
酒保在旁边沉默地打量着来人,随后就看到经理站在男人身后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他识趣地退到边上擦起了酒杯。
“你又是谁?”男孩心里有些犯怵,下意识退了一步。
男人哼笑一声,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几眼男孩,就和扫过路边摊子上食之味的白斩鸡似的,神情里隐隐带着些不屑。
“你勾搭我的人,还要问我是谁?”
他结实的小臂肌肉绷起,将指关节压出令人肉痛的脆响,听得男孩脸蛋煞白。
“给老子滚。”男人朝旁边歪了下脑袋,声音却冷得吓人。
“不然老子就先剁了你前面碰他的手,丢江里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