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坐好后，李主任首先开口，他说：“老刘，你那事我给你办了，人家不承认你在他那买过酒。他说和你不熟，他也不做酒水生意，哪来的酒。”

刘伟峰听了后，满脸的期待突然变得失魂落魄，面如土色，就像是李主任宣判他死刑一样。

李主任继续说道：“这下你死心了吧？我都说了，只能靠你自己，靠谁都没有用。你以为我这话是骗你？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们之间是有仇还是怎么的，为了公事得罪你，我划不来。真要是这样，东南市满大街都是我仇人了，我出去还不被人一板砖给拍死。明说了吧，我们纪委监委抓的没有死刑犯，不管坐几年牢，你们最终都会有出来的那一天，我不希望因为办个案子而多个仇人。”

刘伟峰双手捂着脑袋，抓着头发不停地往后摸。我不知道这个黄勇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黄勇不承认卖酒给他到底意味着什么，反正我看到了刘伟峰绝望的表情，就像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被人抽走一样。

李主任端起水杯，没有说话，我们三人也都没有说话。整个讯问室静悄悄，只有李主任的喝水声和刘伟峰摸头发的声音。

大约过了有十分钟的时间，刘伟峰开口说话了。他说：“我争取个好态度的话，还有希望吗？”

李主任放下水杯，不慌不忙地说道：“好态度不是那么容易争取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和你说说我们纪委监委对好态度的要求吧。你不仅要把纪委监委已经掌握了的问题不折不扣向组织汇报，还要将纪委监委尚未掌握的问题如实汇报。明说了吧，你进来了，肯定是有问题被组织抓住把柄了，不然你不可能进来。但组织也不是神，不可能掌握你全部的问题。谁如果说问题全部掌握了，那是吹牛逼。不要说你不相信，我都不相信。我们这几个人例行公事，隔三差五过来陪你聊个天，今天高兴了，就多聊几句，明天不高兴了，就少聊几句。我们有工作要求，每过一段时间就得过来看看你。这不叫办案，纪委监委办案是两条腿走路，我们真正的力量在外面，外面有几十人的庞大队伍，他们那才叫办案。你在外查前面汇报自己的问题，那是你主动汇报。等外查查出来了，最多算坦白，不能算你主动。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你可以主动汇报问题，引领外查去核实问题，这是你主动汇报问题。你也可以被动等待外查去查，等外查查出来了，你再配合，那是被动交代问题。当然了，就算外查查出来了，你也可以不承认，搞个对抗试试，就像高冬喜那样，最后弄个期徒刑。所有的决定权都在你的手中，你自己看着办。我说了，这只是我的一份工作，我犯不着为了工作而落个仇人。在东南市来说，正处级领导干部没有多少，你算是高级党员领导干部。该怎么选择，你自己看着办。”

李主任的一通话，把利弊全部分析清楚。我在边上听着很是佩服，如果我是刘伟峰，估计就彻底交代了。

李主任说完，开始端起水杯喝水。刘伟峰开口说道：“李主任，我全力配合，我想争取个好态度，请组织相信我。”

李主任站了起来，不紧不慢说道：“决心还要早下啊。”然后一挥手，结束了谈话。

这次从A3讯问室出来，我们没有立即回1308办公室，而是来到了讯问室边上的休息室，打开监控看了起来。

李主任坐在电脑旁，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见刘伟峰坐在那没动弹，说道：“走吧，今天他是不会写东西的。”

回到办公室后，我问李主任：“李主任，我感觉今天刘伟峰应该是有所触动，会交代一些东西吧。毕竟，你分析得很客观，听上去没有夹杂着什么主观色彩。”

李主任笑了笑，说道：“没那么简单。你知道刘伟峰为什么要请我去帮他这个忙吗？他这不是为了还酒钱，而是为了提醒黄勇什么东西，他说的酒钱肯定是暗含着什么信号。等着吧，过个两三天，还等不到什么转机的话，刘伟峰会死心的。到时候，他会交代一些大的问题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你真的和黄勇说了？”

李主任看了看我，没说话，低头玩着手机。

我这破嘴巴，可能又说话了。以后得注意，少说多看。

接下来的两天，果然如李主任所料，刘伟峰还是没有交代什么大问题，最多就拿一些购物卡来糊弄。这两天李主任没有下去，让我们三轮流过去收材料，叮嘱我们不要多说话，收了材料就走。

又过了一天，一大早，我在监控室看到刘伟峰奋笔疾书，足足写了近1个小时才停笔。我把情况和李主任一汇报，李主任特地跑到监控室看了一遍录像回放。他笑了笑，说道：“今天有收获了，待会你和岩兵去收一下材料，东华不要去。记住，和前两天一样，还是不要多说话，收起材料就走。不管刘伟峰写的是什么，都不要当场看，直接拿回来给我。”

晚上一上班，我和李岩兵照做，到刘伟峰那收了材料就返回，路上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直接将材料交到李主任手中。李主任将材料打开，我们三人都围了过来，刘伟峰今天果然是交代了硬货。

李主任坐在沙发上，我们站在两边，伸长脖子往李主任手上拿的材料纸上看。只见刘伟峰交代的纸上写着，在我担任东南港集团董事长期间，东南市海洲造船厂郭建华为了承揽造船业务，送给我100万元现金……

刘伟峰的汇报材料经过了多次涂改，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显然，他这是经过了艰难的抉择。我突然想到，曾经某年的高考语文作文好像就是以抉择为主题，刘伟峰的抉择应该是个很好的题材。

姚东华在边上看着很高兴，他说：“李主任出马果然不同凡响，这下终于突破了。”

我和李岩兵也在边上符合着，这倒不是为了拍李主任的马匹，毕竟，数摆在这，谁不动心？

没想到，李主任看完之后，轻轻把纸往边上一放，说道：“这是李伟峰在投石问路，他想试探一下我们。等着吧，李伟峰是条大鱼，他的涉案金额远远不止这些。”

我在边上有点憋不住，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我对李主任说道：“主任，您能不能给我们具体讲讲。东华和岩兵是老手，可能还能理解。我是个新人，实在是不懂，太深奥了。”说完，我立即给李主任的杯子里添满茶水，站在边上洗耳恭听。

姚东华和李岩兵也在边上纷纷附和，他们也说太深奥，想听李主任讲解。

李主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可能是因为刘伟峰的确开始交代像样的问题了，他心里高兴；也可能是我因为平时天天给他打扫卫生，他心里比较满意；还可能是因为我们三人的态度比较诚恳，人都是需要被尊重和认可的，只见李主任放下杯子，得意地说道：“好吧，今天就给你们上一课。刘伟峰今天交代的100万元，数的确不少。但是，你们要注意，这是现金，不是银行转账，你法用客观的书证去证实。数额到底是多少，只有双方当时人心里清楚。如果我们谈话时，在刘伟峰面前假装掌握了这个问题，一旦这个100万元和实际数额不符，刘伟峰就知道我们是在诈他，后面再谈话就不好谈了。说白了，现在刘伟峰把这个包袱踢给了我们，他在看我们的反应，想看看我们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想看看我们到底掌握了他多少问题线索。”

“噢，原来是这样。”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点头。我们一边说着，一边也没闲着。姚东华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给李主任递上一支；李岩兵在另外一边，拿出打火机给李主任点上；我迅速把烟灰缸给李主任摆好，三人配合得很默契，服务绝对到位。

“主任，你怎么就知道刘伟峰是条大鱼？发改局的确是个权力部门，但是他在发改局长的位置上也才干了不到一年啊，能捞这么多？”这次轮到李岩兵憋不住了。

李主任笑了笑，说道：“发改局长算什么？刘伟峰真正的大头在东南港。你们记住了，政府衙门都是吃财政饭的，除了个人受贿，别的没什么好捞的。尤其是十八大以后，管的越来越严了，大家连个公车私用都不敢了，谁还敢从单位捞钱？现在这种形势，谁再敢明晃晃地从单位捞钱，那是脑袋被驴踢了。国企就不同了，国企到底还是企业，他们的资金监管就宽松多了，这就是所谓的企业自主经营。国企名义上是由国资委统一管理，但国资委主任是正处级，各个市管国企主要领导也是正处级，谁在市委书记面前排名靠前还不一定呢，谁会听你国资委的。再说了，有些国企主要领导的位置是为了解决领导干部快速提拔正处的需要。这些人在副处级岗位上任职年限不到，为了快速提拔，采取到国企去过度。刘伟峰当时应该就属于这种情况，他当时是在市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干了还不到一年，直接就去东南港当董事长，算是火箭提拔了。东南港，那可是块肥肉，买一条船都要花几个亿，送个100万元算什么？连个银行利息都不到！”

我在边上听的是很过瘾，给李主任的水杯又添了一点茶水，尽管那个杯子基本还是满的。

李主任身体往后仰了仰，躺在沙发上，深吸一口烟，继续说道：“还有一点，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那天搜查的时候，大家基本没什么收获。他家除了那点金条和购物卡，别的也没什么贵重物品。尤其是，茅台只有几瓶，还是开过封的。刘伟峰喜欢喝酒，听人说只喝茅台，这很不正常。”

我们三人在边上不停点头，没有说话。

李主任吐了口烟，继续说道：“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刘伟峰做的比较隐蔽，平时把贵重物品都藏起来了，但这和刘伟峰一贯高调的个性不符。十年前，他前妻出车祸去世了，他居然高调找了个90后小姑娘当老婆，就是这个杨蓓蕾。要知道，当时杨蓓蕾才20岁啊，刘伟峰当时都40多了。”

李主任说完，停顿了一下，开始抽起了烟。我在边上听着有点着急了，我说：“那还有另外一种情形呢？”

李主任吐了口烟，慢慢说道：“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咱们这次行动，有人泄密了。”

当听到“泄密”两个字后，我们三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怎么搞得越来越像谍战片了，内部还出了叛徒。当我们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李主任突然来了一句：“行了，都干活吧。”

李主任这句话就像是说评书的突然敲了一声锣，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我们三都回到了办公桌，各自忙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