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南侧的那处小型水坝的抢修工作完成之后,章遥却迟迟没有返程的意思,仍然带领着队伍以桃源为中心围绕式搜寻着幸存者——或者说,是暴食者的行踪。
新一轮的清剿行动开始了。
他们是在三天前发现的这个规模不大的幸存者营地的。凋敝、苍白、冷窒、毫生机,以及随处可见的深浅交织的血色痕迹与断肢残骸,如今已经成为暴食者集聚地的普遍基调。置身于幸存者不绝于耳的哭泣呻吟声中,章遥心中早已一片麻木。
同情心在日复一日地目睹此类悲惨境遇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一点点稀释,不管是如何富有冲击性的血腥画面都只能在青年高强度奔波劳碌的脑海中留下一点浅淡的剪影,思绪涌动流转许久,最终浮现出的只有一个问题:暴食者在哪里?
“暴食、暴食者啊……”
正跪在章遥跟前呼天抢地求饶辩白的侏儒样男人像是被这个词眼刺激到了一般,下意识缩了缩身子,直到被旁边看守的人狠瞪了几眼才唉声叹气道,“夭寿哟,各位好汉,你们带着这么多肉人,哪里还用得着自己去找暴食者,过不了多久它们就闻着味儿撵上来了……我劝你们还是快走……”
“狗眼看人低!”不用章遥亲自开口,一旁几个年轻点儿的小孩儿就争先恐后叫了起来,“你当我们都跟你一样脓包?问你什么你说就行!你们这儿的暴食者都去哪儿了?”
“嗨,这么冷的天儿,哪有什么暴食者啊……”
“没暴食者这里的人都是谁抓来的?你啊!?”
侏儒男人始终顾左右而言他,有人实在忍受不了,一脚将其踹倒在地:“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刚刚见了我们就跑?”
男人躺在地上龇牙咧嘴:“还不是你们来势汹汹,没一会儿功夫就绑了这么多人,我心里害怕,还以为你们也是来抓人——”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幸存者人群里就突兀地响起一道沙哑的女声:“他是暴食者。”
全场寂静。
侏儒男人一个驴打滚从地上爬起来,张口便叫冤:“冤枉啊!我可是货真价实的人!你们不信就来检查,看我这牙、这嘴,哪像个怪物嘛?我……”
“我跟我弟弟,我们两个,就是被他骗来的。”正由医疗后勤小队照顾着包扎伤口的女孩继续说,神情麻木,声音也像是一潭死水般没有半点起伏,“他对我们说这里有干净的食物和水,非常安全,我们就跟他来了,然后才发现这个地方是个由暴食者建立起来的人类集中营……我弟弟已经被吃了,如果你们再晚来一天,明天就该轮到我了。”
在后勤女性温暖怜悯的怀抱与劝慰声中,女孩疲惫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你们好事做到底,就在这里杀了他吧。”
“章哥。”有人粗暴地检查过侏儒男人的口腔后,凑上前来向章遥汇报,“不像暴食者啊,咬肌也正常……”
那人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人差不多都能听到。
男人的每一块面部肌肉都在颤动,既像是恐惧又像是愤怒,看向那女孩的眼神简直如剜肉的刀刃一般锋利:“我……我可是人类!她才是神经病!她弟弟死后她就伤心疯了,看谁都是暴食者!这里的人都知道!疯子说的话怎么能信!”
这次救出来的幸存者共有四十六名。数量不算太多,却也绝不能说少,可除了侏儒男人跟女孩的对峙之外,其余人竟然都像是失了魂一般,不管询问多简单的问题也答不上来,一个个面色死白眼神空洞,显然仍被困宥于巨大的恐惧之中法自拔。
对于从暴食者口下侥幸存活的普通人类来说,这只是一种相当正常的表现与自我保护机制,人忍心苛责。而众人心中的天平早已经有所倾斜。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疑了。相较于其他形销骨立瘦骨嶙峋的幸存者,侏儒男人除了天生个头矮小,身体却很是敦实有力,皮肤饱满而富有弹性,明显不曾忍饥挨饿。更重要的是……
他的身上,始终笼罩着一股淡淡的酸腐臭气。
其他人或许并没有留意到,章遥对这种气味却很熟悉。这就是自己这么多天以来一直苦苦追寻的气味。
不过,只也有这股气味像。这个男人身上的生命能量波动非常微弱,比起暴食者可差远了。亏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结果最后还是这种聊又俗套的剧情。
浪费时间。
“……他吃人。”青年合上眼睛,用屈起的指节按了按胀痛的眉心,“虽然不是暴食者,但应该也跟暴食者一样以人类为食。不必纠缠,杀了他吧。”
章遥已经将近三四天都没睡过一个完整觉了。
睡眠的缺乏,精力的耗损,悬在心头、渐渐逼近的隐忧,这一切都使得他的心情分外糟糕。标志性的温和神情从这张年轻却渐显憔悴之色的俊秀脸庞上一点点消退,青年看都没看正扑倒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的男人一眼,扔下这句平淡的残酷命令便转身要走:“好了,留一部分人手善后,其他人跟我继续……”
“我、我知道暴食者在哪里!”
或许是生死关头爆发出的潜力,侏儒男人拼死挣扎之下,竟然从三四个壮悍男子手下挣脱出来,踉跄几步一把抱住了章遥刚刚抬起的右腿,涕泪横流地哀声嚎啕:“好汉!好汉饶我一命吧!我……我也没办法,有的选谁愿意吃死人肉啊!我就只是想活着,我老爹还等着我去找他……好汉!我知道暴食者在哪儿,这附近就藏着几个它们的窝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还有其他情报——”
章遥本来绝不至于被这种下三滥的狗皮膏药黏上,不过对方口中的“情报”却着实令他的脚步一停。青年想了想,说道:“你说说看。”
侏儒男人如蒙大赦,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像块用过的抹布般瘫倒在地,好一会儿他才“哎哎”应着声从地上直起身子,额头上遍布着冷汗,满脸紫红,表情扭曲,仿佛在做什么生死攸关的心理斗争,迟迟都没有开口。直到章遥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侏儒男人才狠命一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粗短的手指率先指向幸存者人群中一个沉默垂首的十三四岁少年,然后又接连指出了另外几人。
章遥的心脏忽地一跳,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异能在所有人都疑惑地扭头的一瞬间发动,纯粹能量体聚合而成的形巨手如泰山压顶般将几个乍然暴起的身影死死按在地上。此起彼伏的连声惊叫之中,青年几乎是有些恍然大悟般轻轻“啊”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明明能感受到就在附近却怎么都找不到……
“章先生……对吧?”侏儒男人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语速极快,目光躲闪,压根儿不敢抬头去看那几道简直能活撕了自己的凶狠眼神,“您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暴食者,已经进化出了好几项特殊能力,其中就包括一种’拟态‘,有些厉害点儿的甚至连能量波动都能伪装得跟正常人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