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司明并不是很想回忆自己是如何变成异能者的。那种目前被概括地称之为“进化”的过程。
那是他独自踏上末日旅程的半年之后,距离不久前那次声势浩大、波及全球的地核反应才刚刚过去一个月。他轻装上阵,匆匆找遍沿途数大量人类聚集的临时营地,然而每一次满怀希望的寻找最终却都全部落空:没有人知道一个名叫林殊的男人。
“想找人你应该往首都基地去。”曾经有位好心人对他说,“消息早传开了,首都那边启动战略物资建立了一个能容纳二十万人的大型基地,吃的用的药物什么都有,现在机灵点的都不稀罕在咱们这些寒酸的小基地耽误时间,都马不停蹄地往首都赶……我为啥不去?我倒是想去啊!可惜一大家子伤的伤病的病,还有外头那些跟疯狗似的见人就咬的玩意儿,也不见当官的出来管管……”
在有关异能者的传闻初步传来的时候,一种被命名为新型暴食症的疾病也以其增长惊人的发病率与患者的强烈攻击性而跃然出现在幸存者们的视野中。
如果放在太平时期,暴食者患者最多因为自身控制不住的进食渴望而消耗大量食品,然而末日之中最缺乏的就是食物。这些饥肠辘辘的病人每天都漫目的地游荡在外,四处寻觅着足以果腹的东西。
他们什么都想吃,什么都能吃,但尤其偏爱血肉制品。在新型暴食症首轮爆发后不久,有些病人抑制不住嗜血的渴望,活生生吃掉了自己豢养的猫狗,等宠物都被吃完后,由于城市里再也找不到可入口的生食,病人们甚至开始攻击活人,同类相食更是司空见惯。
政府机关已经相继崩溃了,人类文明社会的一切秩序在一夜之间就倒退了几千年。医疗体系同样全面崩塌,医院变得空荡荡的,死人比活人还要多。大街上到处张贴着关于这种新型暴食症的公告,可是却仅仅只有几条与废话异的注意事项,既没有说明发病的原因,也没能提供任何预防治疗措施,只用标红加粗的字体一遍遍提醒着幸存者,遇到暴食症患者必须第一时间远离,退回封闭建筑内并紧锁门窗,必要时可采取一切手段自卫。法律同样失去了全部效力。
黎明时分,柳司明走在看似空一人的街道上,每走出几十米,他就能敏锐地注意到某些隐藏在街巷路灯后的挨挨挤挤的人影。
数双因为饥饿而绿莹莹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他,盯着他这块行走的鲜肉,鼻息粗重得如同野兽,隐约都能听见口水嘀嗒落地的声响。
青年看似不动声色,手臂与肩背肌肉却在衣物下绷得紧紧的,背后背着的一柄开了刃的唐刀随着走动不时敲打着他的脊背,同时也敲打着他高度紧绷的神经。
刀鞘已经被他弄丢了,唐刀只能被一条搭扣固定在背上,只需一秒他就能将刀抽出来,可他直到走出这条长街,转向一条通往高速公路的下道时,也没有任何病人扑过来袭击他,这些隐藏在阴影中的疯狗只是用一种隐晦的、渴望的眼神沉默地目送着他离开。
柳司明皱了皱眉,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想起来了一个月前的那场莫名其妙的流星雨——他在很久之后才弄明白,那其实是章氏兄妹在千里之外的桃源村地下发现的那颗地球副核能量爆炸的副产物,数破碎的能量光点如流星般穿过天际,纷纷扬扬落下,为所经途中的幸运儿们提供了一条全新的生路,一种进化的可能。
柳司明的运气不,尽管那时的他还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突如其来的粉身碎骨般的剧痛过后,充沛的能量重塑了他的机体,由于距离生命能量的发源地较远,这个过程也相对漫长,如果顺利的话,大概十几天后他就能正式蜕变成异能者。
……如果顺利的话。
暴食症患者们本能地畏惧着这些被星球意志所眷顾着的幸运儿,柳司明的旅途变得容易了许多。他的刀已经足足有一个多月都不曾见过血了,运动量显著下降,身体却渐渐觉得矫健轻盈,缺乏食物与水分对身体造成的负担也渐渐减轻,简直像是回到了末日之前的状态,不,远比之前更加奇妙。这是自从失去林殊的下落之后,对他而言的第一个好消息。
那天黄昏,柳司明在一条破败崎岖、路面被破坏了大半的高速公路上徒步走了至少有一百多里,终于感到一丝疲惫,于是在路边坐下准备休息。
才刚刚坐下十分钟,一个高挑瘦削、裹着围巾的女人就从他面前急匆匆奔过,他不经意地抬眼瞟去,脑子顿时“嗡”的一声响,身体腾地一下跳起来,想也没想就扑向那个行色匆匆的女人。
“周、周……”
大概是一时激动过头,全身血液迅速上涌的缘故,他眼前一阵晕眩,舌根僵得抬不起来,在死死抓住那个女人的胳膊之后,他仅仅为了转动舌头就几乎耗费了全身力气,身体阵阵发软,他却不敢倒下,在她惊愕、警惕、充满敌意的瞪视下,柳司明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胸口剧烈起伏,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将对方的名字从口中挤出,“……周静华!”
林殊不知道他早就跟自己的妻子有过接触。当然,只是一点公司业务方面的来往,虽说是他蓄谋已久的接近,本着刺探敌情的意图,并不曾有意以找原配摊牌的第三者面目示人,但他心里早就怀疑这个机敏冷静的女人或许已经发现了丈夫跟自己的不伦恋情——尽管林殊从来不愿意承认,从头到尾都坚称他们只是朋友——在某次商业洽谈之后,这位年纪轻轻、业务能力却相当出众的女性CEO态度淡漠地朝他笑了笑,有些突兀地夸赞了他今天用的一款男士香水。
那是款以留香持久而出名的香水品牌。或许她曾经在林殊身上嗅到过相同的清香。
说实话,柳司明自己也说不好自己究竟是否故意喷上这种缠绵难去的香水去跟林殊幽会,是否故意在那个拿腔拿调就是不愿意正视他们恋情的小婊子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就如同年轻雄狮以体液标记自己的领地。
总之,在听到周静华这句简直可以等同于迎战的夸奖之后,柳司明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战意都被激发出来了,几乎是有些神经质的亢奋,晚上躺在床上时也在控制不住地一遍遍回想自己逼迫林殊找他老婆摊派谈判、强迫自己优柔寡断的恋人必须在妻子与他之间选择一个的场景。
闭上眼睛,眼前似乎又浮现出男人那双含泪的黑眸,欲语还休。
林殊会选他,还是会选周静华?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很快就知道了,被以一种如此残酷、冷漠的方式告知。
林殊消失了,彻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连只言片语的告别都没有留下。
一败涂地。
“……林殊呢?林殊在哪里?他怎么样?他没在你身边吗?”柳司明像是害怕对方逃跑一般死死抓着面前女人的胳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向她身后望去,目光急切地寻找着林殊。
周静华似乎终于认出了他。
被一条厚重围巾牢牢遮住大半张脸的女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浅棕色的瞳仁深沉发黑,不知是冷漠还是讥讽,正平静地望着他,几乎看不出一丝波澜。
“你还没死心啊?”她沙哑的嗓音从缠绕了好几圈的厚围巾里传出来,显得有些翁声翁气,语调却挑得高扬,“都他妈世界末日了还像只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我们不放!追着个有妇之夫满世界跑,柳大少爷,你往日的风度都到哪里去了?还要不要脸啊?呸,真恶心。”
“我问你林殊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