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恢复意识的当天,以后的这几天里,林殊从来不敢多看柳先生“进食”时候的模样。
在听到那声熟悉的重物坠地的扑通声响的同时,林殊就已经眼疾手快地从床上翻身下来,急匆匆拐进了里间。
“我……”他提高了音量,用还带着轻微沙哑的嗓音对柳先生说,“我想洗个澡,你先……先吃吧。”
柳司明没有作声。片刻之后,一声令人牙酸的、肉体被某种利器刺破的声响骤然响了起来,大概是代为对于他这种逃避态度的不爽答复。
林殊心中含愧,但却实在没勇气直视那怪物的真容,每每不等靠近就已经开始心慌惊悸、汗如雨下,再羞愧也只好匆匆逃离。
柳先生自从变成这种瘆人的可怕姿态以来,就莫名地讨厌起光照来。林殊被他看管得严厉,自始至终都没能离开这个阴冷潮湿、遍地血腥残肢的洞穴,有时终日都看不见一点日光,心中已经觉得十分不自在,幸好在洞穴深处还有一处天然泉眼形成的小池子可供盥洗,这才让林殊勉强答应继续待下去。
不过,应该也快放他走了吧?
林殊把身体泡进泉水中,浑身的酸楚与疲倦被温热舒适的水流一点点熨平,心情却仍有些闷闷不乐,等要仔细思索时,脑海又时不时升起一片茫然。
那天……柳先生告诉他的事,那些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对于目前的自己来说还是有些晦涩难懂。某些头一回听说的名词、概念,需要柳先生一遍遍地为他解释讲解才能明白过来,到后来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红着脸为自己的愚钝呆笨连连道歉,柳先生却像是挺享受被他全身心地依赖、索取的过程,始终都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色。
末日的成因,变异的猎食者,由于自身的基因缺陷而一直没能生成那种必备的保命能力的自己。柳先生说他也生病了,可他的病柳先生就能治好,那些……暴食者们,却药可救。
只能被高高在上的异能者当作食物、燃料,一次性消耗品。
林殊发了会儿呆,忽然又开始觉得头痛,仿佛数思绪在脑海里争相挤压翻腾,即将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要跳出来,但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等了好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到底是什么呢?
林殊意识地放松了身体,更深地沉入泉水中,直到下巴都被微微蒸腾的水汽淹没。
他怕冷,更喜欢温暖甚至炎热的环境。
可奇怪的是,自己明明正处于一池热气腾腾的温泉水中,他却仍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并不仅仅是一夜纵情交欢后的骨软筋疲,皮肤下就像是有数只小蚂蚁在不停爬行,说不出是酸、是胀还是麻,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甚舒坦。尤其是听着从外边不时传来的湿黏的吸吮、咀嚼声,他更是难受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最后实在忍不住,哗啦一声从泉水中站了起来。
“嘶……”
大概是起身的动作太猛了一点,刚恢复没多久的身体一时支撑不住,右腿膝盖处蔓延开阵阵刺痛,他站了没一会儿就不得不扶着池边坐下,右手条件反射地想去摸曾经受伤的膝盖。
比他的手更快的,是一只纤长秀气、堪称艺术佳品的雪白柔荑。
“怎么回事?还是很疼吗?”
熟悉的清新气息重新包裹了他。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很快就隐没踪。
青年半跪在他身旁,一身白衣,衣袂袖口纤尘不染,长身玉立,瞧不出半分异样。本就秀美绝伦的容貌终于褪去了那一丝妖异,不知是不是觉,他总觉得对方忧心的表情都比之前的怪物模样显得生动自然了千百倍,盘桓在心头的顽固恐惧终于稍稍退却,男人鼻头一酸,主动伸出手揽住了对方那只显然没超出人类范畴的修长玉颈:“你终于变回来了……太好了。”
柳司明没好气地拍了拍他打着颤的肩头:“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下总该信了吧?腿怎么样,还疼吗?”
经过异能者珍贵的能量原液洗涤重塑筋络之后,他身上原有的暗伤隐疾都干脆利落地消失不见了,甚至连早年因为繁重的体力劳动而不可避免留下的一些不显眼的伤疤旧痕都同样消失得影踪,可不知为何,这条曾经受过伤的右腿却始终都没能恢复如初……不,更准确地说,一点好转都没有。
“柳先生!你干什么……”
柳司明胡乱擦干了林殊身上的水,不顾他茫然措下的本能抗拒挣扎,硬是将他的右腿抬起来,架到自己屈起的大腿上仔细检查,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林殊平时走路的时候就有一点跛,并不明显,但走快了或者奔跑时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现在没有衣物的阻隔,柳司明看得就更清楚了,他把手放在林殊那块外观显然与正常人不大一样的膝盖骨周围摸索按揉许久,终于有几分确定:“骨头又位了,怎么搞的?不是前天才替你接好吗?”
发现林殊的身体在经过数轮生命能量的改造之后仍然保留着这处顽固的伤势,柳司明当时就狠下心手动掰开他这根位的骨头、顶着他撕心裂肺的控诉哭啼将膝盖骨接回了正确位置,事后还毫不吝惜地用层层能量原液将其包裹固定,确保论如何激烈的动作都不可能影响接骨效果,只等后续骨头自己慢慢长好,谁知道这才两天不到,居然又位了!
真是邪了门了。
“你这里到底怎么受的伤?”柳司明盘算着再狠狠心,重新替他接一回骨,于是一边摩挲着他膝盖周围的皮肤一边随口问,试图用问话分散林殊的注意力,“摔的?磕的?还是……”
“……忘了。”林殊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柳司明的手,想必也知道对方在打着什么主意,当时的那种惨烈剧痛让他至今都记忆犹新,连呼吸声都因为紧张而放得比和缓,“柳先生,我没事,我不想再掰骨头了,太疼了,求你了……”
“不疼,就疼一下,马上就好,你害怕就闭上眼别看。”
柳司明嘴上哄着他,两只手已经一上一下地放在了他的膝盖跟小腿骨上,只等着发力了,林殊却忽然抽泣了一声,眼泪迅速蓄满了眼眶:“求求你,柳先生……它好不了了……!我真的没事……我已经、已经习惯了……”
在过去受的伤,在过去发生的事。
留存在记忆里的影像如今已经淡成了一抹模糊剪影,他也早已经习惯了那种走路不便,那种时不时发作的痛。又不严重,哪怕一直让这条腿坏下去,也没有什么影响啊……干嘛非得这样折磨他呢?
“呜呜……求你了……”
林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他的确是个很怕疼的人,软弱,窝囊,没骨气,习惯性地向着强势掠夺着自己的年轻男子们示弱求饶,妄图以眼泪打动入侵者冷硬的心。
从某种角度上说,这是一种被惯坏的标志——只有被溺爱宠坏的小孩儿才会将哭闹与泪水当作自己往不利的武器。
柳司明松开手,任由他哭着,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哭得一塌糊涂的脸看了许久,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好吧。”青年忽然说,“你自己能忍受的话,想瘸着就随你好了。”
“嗯!”林殊忙不迭点头,“我,我能忍受,我没事的……”
“当初是怎么受伤的?”柳司明话锋一转,突然又问。
“……”
这个问题……不是刚刚才问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