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当天清晨,章遥从最新发现的一个暴食者窝点中发现了一只吊坠。
准确的说,是半只。
吊坠外形普普通通,中间镶嵌着一张已经泛黄褪色的照片——当然现在也是半张了。照片大概曾经是一张合影,现存的这半张上是一个一身正装、神情冷淡的年轻女人,容貌非常端正漂亮,五官之间带着一种刀锋般凌厉逼人的美,几乎叫人有些不敢直视,居然跟妹妹章凌颇有几分神似。
不过这个女人却显然不是章凌。章凌也并没有过这么一个吊坠。
本次外出任务基本圆满完成,只等着后勤小队完成善后事宜后返程,队员们此刻都轻松地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章遥紧绷了两个多月的神经也不由有些松懈,罕见地多了几分闲情雅致,懒洋洋端详着这只偶然发现的吊坠。
已经有见机的手下替他跑到这次幸存者人堆里头问过了,但是并没有找到这个吊坠的主人。他看着照片上的女人,不知是否因为对方的相貌气质与妹妹相似的缘故,他总觉得这女人有些熟悉,本该随手丢弃的,可他手都抬起来了,最后却又不知怎么住了手,迟疑着将这半只吊坠收了起来。
算了,带回桃源问问吧,说不定就是某个与亲朋旧友被迫分离的可怜人的珍视之物。章遥从来都不吝啬于这点怜悯之心。
尤其是在即将与爱人重逢相聚的当下。
青年站起身,活动了几下筋骨,数日来几乎不眠不休的困乏倦怠在遥遥望见那栋雄伟建筑群落的瞬间就悄然消去。正在心中默默计算路程的时候,后勤小队的喇叭声也响了起来:“都收拾好了!可以上路了!”
“耶!”
“太好了!回家了!”
“又多了一大片安全区!”
……
“好了,把物资都清点好。”章遥的嘴角也止不住地上翘,向来平和沉静的语气松快了不少,“召集全员,准备返程。”
沸反盈天的喧闹人群中,几只被黑布遮得严严实实的巨大铁笼被有条不紊地运上板车,车轮声响亮地转动着,随同众人一起向着家乡的方向前进。
欢声笑语之间,如此鲜活磅礴的气息似乎感染了原本死气沉沉的周围环境,一座破败院落中央的枯木枝条微颤,仿佛被空气中的某种物质触动,枯萎干瘪的枝端竟隐隐有些要出芽的意思。
章遥偶然瞥见,来了兴致,分出一缕异能点在那颗苞芽之上,不过短短几秒,居然钻出了一朵柔嫩鲜妍的淡红小花。
哪怕早已见识过异能的诸多玄妙甚至惊骇之处,目睹此情景的众人还是不啧啧称奇,有个戴眼镜的斯文青年忍不住出声道:“这看着像是杏花,如今按时节说都该入冬了吧?这可真是奇观……”
章遥笑了笑,刚要答话,忽然又见前方几百米开外远远走过来几个人,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先前派出去押送一部分暴食者回桃源的小队。为首的那个中年汉子钱良曾经是父亲身边的副官,资历颇深,章遥见面都要喊一声“叔”的。
“钱叔。”章遥礼貌迎了上去,问,“我不是说你们把东西送回去后就可以回家休整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是桃源里出什么事了?他心中不由一紧。
钱良摆摆手,上下打量了章遥一番才开口,“这是准备回去了?那我倒是白跑一趟,我刚刚听到一点消息,怕你人在外边不清楚,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要赶回去,白白戴了——”
钱良顿了顿,目光在章遥身边跟着的一圈人身上扫过,众人识趣地退开了几步,他这才清了清嗓子,低声对已经深深蹙起眉头的青年说:“章凌那边压得紧,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你那个姘头似乎闹出了不少事……”
朱橙橙不是没有好奇过,朵朵究竟时候才能发现自己背着她偷偷干坏事。
只是从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朵朵,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女孩眨了眨一双猫儿般黑圆可爱的大眼睛,眼中迅速涌出一串泪花,哭腔挤得十分逼真,“是这个人突然扑上来搂住我,恶心吧啦地喘着粗气,说什么要我陪他玩玩……我,我太害怕了,就不小心……呜……咬了他一口……”
在她娇小玲珑的身体之后,被极力踢到草丛中试图隐藏的,是一具整个体腔都被开肠破肚、仿佛经受过狮虎一般猛兽撕咬啃食之后的惨烈男尸,早已看不清原样的内脏碎片与浓稠鲜血将附近草地都染成了骇人的赤红,熏人欲呕的浓重血腥气飘荡在空气中,久久徘徊不去。
一只皮毛被溅上点滴猩红的白毛兔不知是不是被面前这位凶悍的捕食者吓呆了,竟然一动不动地卧在原地,连逃跑都不晓得,如果不是三瓣嘴不时颤动张合几下,倒真像是一只仿真的毛绒玩具。
一身洁净长裙的少女弯下腰,将兔子抱起来,轻柔地理了理它颤抖的绒毛。如瀑黑发顺着她垂首的动作滑落,隐隐露出一张受伤严重、变形可怖的脸。
朱橙橙捂着脸假惺惺地哭了好一会儿,见朵朵始终不搭理自己,也没趣地撇了撇嘴,把手上的鲜血碎肉舔净,又掀起裙子抹了把脸,腻腻歪歪地蹭了上去,娇声娇气道:“朵朵,人家知道了,对不起啦,你理理我嘛。”
她总是这样。长得可爱,嘴巴又甜,脸上时常带着三分笑,谁见了都喜欢。
谁见了都提不起半分防备。
唐小朵声地叹了口气,心头漫上一阵悲凉。
【好玩吗?】
两人从记事起就不曾分开,彼此相伴的时间几乎就等同于她们生命的长度,早已心意相通,哪怕唐小朵既没打手语,又没有做口型,朱橙橙依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当即笑眯眯地点头:“好玩呀,朵朵,你知道的,我最怕聊了……这里有这么多人陪我玩,真是太有意思了。”
朱橙橙从来不顾忌在她面前露出自己的任何模样。
拟态自动解除之后,女孩原本呈现人前的一张樱桃小口不知不觉变成了一副两边直开裂到耳根的巨大口裂,根根利齿闪烁着慑人锋芒。
当她说话时,口裂一张一合,隐约能看到鲜红喉咙深处那个外形更加恐怖的东西,那个她曾经得意洋洋找自己炫耀过数次的……“进化”的证明。
那是朱橙橙最引以为傲的、整个族群堪称万中一的基因适应的能力。
只有她才能扛得住这张表面花团锦簇的温床,危机四伏的试炼场。
“朵朵~”
不知是否因为唐小朵眼里的某种情绪——麻木抑或憎恨——实在太过显眼的缘故,朱橙橙脸色微微一沉,但随即又拖长调子嗲兮兮唤了她一声,漆黑的瞳仁亮晶晶地盯着她隐在黑发下的脸,“难道你不好奇吗?一点都不期待我到底能进化到哪种程度吗?你难道不想、不想看看进化的终极吗?”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女孩甜腻的嗓音有些亢奋似的破了音,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熊熊燃烧:“我能感觉得到,藏得再深也没用!我早晚都会找到它……那个让异能者,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冷血家伙超脱吾辈的秘密……”
朱橙橙始终都坚信,异能者与暴食者,只不过是进化的两种方向而已。
虽然有高低强弱之分,却并不该形成如此悬殊的压制关系,这显然有悖平衡法则。在这二者中间一定有某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充当了作弊器,虽然同伴们都害怕得避之不及,可天才朱橙橙绝对能找到那个关键的节点!
到那个时候,等她纠正了这一切“误”,她跟朵朵当然就不用再分开啦!
“朵朵可是我的同类哦。”女孩依恋地将脑袋埋进唐小朵胸前,两人身高相差甚远,这样的姿势乍看之下有些像是一对感情亲热的母女,“不是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吗?朵朵怎么总想着把我撇下自己逍遥快活去,这样可不行,我也不想当怪物呀,我不是正在为了咱们的未来努力吗?你得包容我,多给我一点时间……”
唐小朵默然良久之后才推开她,伸手指了指地上的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