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杂货铺,门面不足二十平。
里头却挺敞亮,好比一个现代化小超市。
可若是回到今年六月初,那可是与此天差地别:
常山小区老楼房,年久失修破砖墙;水泥地板旧风扇,窗户漏缝儿能钻蛋。里头暗天日,还总带点儿霉味。底层黄金地址,蚊虫蛇鼠总爱扎堆做窝。
里头一共不过两排旧货架,木头脚儿却都快被蛀烂了。货架空空,灰尘多多。
进门左手边,原先有个破玻璃柜子,半人高,十几年前被小区的熊孩子用石头砸出来个大凹坑,但愣是没坏——于是侧边那块破玻璃,被胶带贴了又贴,居然还能用。十几年来,苟延残喘,直到今年六月份,那“杂货铺老兵”才终于光荣下岗。
翻新后,老孙杂货铺仿佛焕发第二春。
琳琅满目、货品丰富,价格公道、自助服务,现金预充、刷卡自付。
惨淡的营业额蹭蹭上涨,在常山小区一炮而红。
此时,店外。
出门右手边。
几条矮板凳,一张旧茶几。
铺块旧棋布,瓜子壳满地。
小区里的一群老头正聚坐在店门口。
“老孙,你、你这铺子修得,还、还真是有模有样的。俺那孙子最、最近都老来你这买、买...买那、那什么?”
“那、那、那什么?嘿嘿,你家那胖子非就是来解解嘴馋。”
“胡、胡说,他、他说买、买什么资料!还、还有,别学俺说话!”
“嘿,还不信。哎话说回来,老孙,上回来你铺子里那姑娘,什么来路?”
“对啊老孙,人把你家孙子拐走了小三个月,怎么还没个信儿!”
“就是说,俺、俺还指望着,你把人介绍给俺孙子认、认识认识呵......”
“去你的吧——”
另外那俩老头异口同声地对某胖老头的话表示意见很大。
其中一个精瘦老头紧接着接口道:
“要介绍也得先介绍给我孙子!”
“放、放屁!凭、凭什么?”
“就凭你那孙子?跟你一样,结巴!”
“什么?你、你、你个细竹竿!”
“你个老胖子!臭结巴!”
“......”
胖老头和瘦老头争个不停。
“吵吵什么!?”
三人中剩下的那眼镜老头叫了声。
胖瘦俩老头都悻悻地闭了嘴。
拿到了话语权,眼镜老头扶了扶眼镜,继续道:
“老孙,那姑娘肯定跟你孙子有那一道儿了,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我就想问问,她有没有那什么叫‘闺蜜’的朋友?我孙子说,他想认识认识,呵呵你看......”
“去你二大爷!”
胖瘦老头闻言,怒斥道。
一旁。
孙奇呵呵笑着。
老友们的闹剧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常山小区属于西城区的旧小区。
其地理位置差,且房屋年代久远、修缮困难,连物业都快跑路了。
住在这儿的,大多都是些老头老太太,有的子女不孝,有的则是自己执拗。
孙奇呢,属于第三者:穷。
住这块儿的老头都晓得。
孙奇,外地人,自称本在婺州以北某地做生意,三十多年前,经营不善、店铺亏空,全赔了还欠。
逃逃逃,找找找。
不知怎的,摸到这一片儿,一呆就是二十多年。
老孙杂货铺,环境破旧、东西还少,照顾生意的非也就是这些老货。
二十多年下来,孙奇熬死了一批人。
所以根本不用进货。
闲是真的闲,穷也是真的穷。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他那孙子给拉扯大的。
眼镜老头三人又聊得不亦乐乎。
孙奇倒是很少说话,别人闹归闹,他只是眯眯地笑着。
而几十年来,他常常是这副表情。
老头们调侃他是:穷归穷,苦归苦;苦中作乐第一人,豁达看开真汉子,还得看孙奇!
不多时。
又来了一老头。
“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好家伙,一辆飞车!刚停在咱小区门口!”来人是个糙老????????????汉,头发花白的,手里两根大葱,边说,边坐下,嘴里不停叨叨,“奶奶的,真是开了眼了,不知道是谁家富老表,真有钱。李眼镜,来,趁我家那口还没回来,咱俩下两局!”
“别叫我眼镜!”李姓老头一脸不满,手上还是老实地从茶几下边拿出一盒棋来。
“当头炮!”
“把马跳!”
......
云间车停在小区外。
叶语却没有打开车门的意思。
车内静静的。
刚过三点,阳光本该毒辣辣的,透过车窗,却变得暖煦宜人了。
光线洒下,她的侧颜随着树影摇曳,细发萦耳,眼底含波,美似梦中。
她是如此动人。
许然心跳怦然。
“许然啊许然,她可是你的老师啊!”
他狠狠捏了自己一下,勉强平复下来,不再去看她。
叶语的心情则更是复杂。
阳光暖暖的,她的心里却酸酸的。
打开车门,意味着将要告别了。
但她舍不得。
一个月、又一个月。
她已经不再清楚,自己对眼前的男孩,究竟怀有一种怎样的心情了。
她知道自己的一点小心思,于是常常捉弄他。
她试图这样有意意地拉进她与他的距离。
但她始终把握着分寸。
毕竟:
她还是他的老师,更是他父亲的师妹。
她应该做一名恰如其分的长辈。
她理应大方地跟他说:
“嘿,你到家了。快走吧,别想姐姐哦~”
但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骗自己。
她做不到与他有遗憾地分离。
她不忍心破灭自己的第一次美好憧憬。
她马上就要进入“华夏精英营”了,所以:她不知道,下一次能与他相见会在何时;她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否还能够如这时般与他相处;她不知道,彼时他的身边,是否早已......
时间在云间车内静静流动。
她真的很希望,就这一刻,越久越好......
几时。
外面。
一阵夏风忽然刮起,温煦有力。
风吹一路,满树簌簌,丛丛枝杈中飞出几只鸟儿。
叶语打破了沉默。
侧着脸,她将一个黑色的长包迅速递向了许然。
“唰——”
云间车右侧车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