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画廊里人潮散去,林昭伸手瞥见腕表,转身走出画廊大门。“明天再见”她向每一个见到的人点头致意。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随意拨弄被风吹乱的波浪长发,走向不远处的停车场。
“你还别说,她还真的有两下子啊。”两位讲师目送她走远后,年青者转向年长者,“我听说这次新人大赏的好几个苗子都是她工作室的。”
“那是,她是他们那一届的首席毕业生。”年长者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女人的背影,“不过奇怪的是,她最近才活跃起来,之前大概五六年里都没听过她的名字。”
“谁知道呢。”年青人随口附和。
车子发动,最终在一栋小公寓前停下。林昭下车打开后备箱,提着画框回到她的居所。一个人烧饭,再一个人把它们吃掉,多出来的当明天的早饭。三年里的每一天就是这么过来的。吃完饭后,她先冲上一杯黑咖啡,在袅袅升起的水雾里翻开桌上的台历圈点勾画。
下周是母亲的生日,在那之前当然要选好给她的礼物,林昭在母亲的生日的数字上重重划下标记。视线循日期在台历上移动,在母亲生日正好两周后,还有一个用铅笔勾出的日子。
那是她固定探望顾仁成的时间。
林昭盯着铅笔圈怔怔出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后翻页,果然三页后上有个鲜红的叉号。那个被打上叉号的数字,是他出狱的日子。她烦躁地支腮思考:虽然出于责任去陪顾仁成进行心理治疗,可那人毕竟是关在房子里的。万一他出狱后没有放下执念,继续纠缠又该怎么办?
她对于那个男人,始终都保持着一份戒备与恐惧。
也许,她要换个城市生活了。
“妈,您不认识我了吗?”林昭蹲在轮椅上的母亲身前,伸出双手将母亲的手包在掌心,“我是林昭,您的女儿。”
轮椅上的中年女子尽管不知道眼前的人姓甚名谁,但潜意识里觉得她是可以信赖的人,于是嘴角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林昭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手指摩挲母亲瘦弱的手臂,那笑里就带上几分潮湿的眼泪。
在疗养院的大门,林昭正与两名端着茶水的护理擦肩而过,“下个月我就去建和了……”
“那儿确实要好一些……”
几个敏感的字眼敲击着她敏感的神经。她知道建和集团有个下属的疗养院,但是现在应该早就废止才对。林昭打定主意,顿住脚步,转身急匆匆地走向前台。
那几个前台的人见她来势汹汹,便显得格外拘束。直到她交代自己并非是来兴师问罪,而是询问建和集团的疗养院的情况时,才肉眼可见地长出口气。
“你说那个啊,我记得它确实是荒了一段时间,但是半年前不知道是谁,又把它给买下来经营,名字也没有变。”
“谢谢您。”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林昭走出疗养院大门。这只是个意外,自己刚才的行为存粹是反应过度。她不自嘲地在心里想,自己就是被他吓住了。
顾仁成望着瓶中的插花,虽然仍是经由林昭之手送来的,他仍觉得不满。
因为她又失约了。
没有理由,没有预告,就像她很久之前的出逃一样,再一次的彻底地从他的世界里抽身。他从探视的窗口踱步到床前,指腹再次触上向日葵柔嫩的花瓣,手指一下一下抚弄着。
在她探视的时候,他尽量装成一副正常人的样子,配合医生的治疗。在她走时,他送别的目光任谁看都是充满温情的依依不舍。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温情,是糖衣包裹着的病态。得不到的事物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狩猎的本能遇见她就会格外强烈,内心里对“爱”的渴求只有她才能弥补。
他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陷入潮湿闷热的思维里,一面怨恨她的疏离,一面又在心里从命令到哀求,盼着她的身影下一刻从走廊尽头出现。
他被关在内心的囚笼中,不得解脱。
向日葵的花瓣在他的掐捏下不成样子,从花梗上坠落,渗出的汁水黏附在他的指尖。他随手扯来纸巾,泄愤似地擦拭。
那双匀称干净的手又重新恢复光洁的模样,仿佛刚才失控摧残花瓣的事只是觉。
仅凭一束花就想糊弄过去吗?他的视线从指尖重新回到辜的向日葵上,喉结滚动。
林昭,你还真是天真。
第二天,金秘书带着几份文件过来,他将文件呈递给顾仁成,“代表,不,会长,这是集团下个季度的计划书。”
顾仁成接过文件,“继续叫我“代表”,我习惯了。”
“……”金秘书脸上显出犹豫的神色。
“怎么了?”顾仁成抬眼微笑,“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外面做事,你不用这么拘礼。再加上我对“会长”这个词,一点好感都没有。”
“是,代表。”金秘书更正称呼。
在等待批复的间隙,金秘书四处张望,瞥见床头花瓶里的向日葵。
“林昭小姐来了吗?”
顾仁成签字的手一顿,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重重的黑点。他垂眼看着黑点,签字的手更快了。
金秘书是个极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见代表神色间带上阴郁,也就不再言语。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也不算过于难捱。金秘书一面收拾文件,一面向备忘录上记录指示。
“成旭,”坐在床边的男人出声唤住向门走去的金秘书。
“是,”金秘书转身,垂手等待指示。
“帮我办假释的手续吧。”
“代表?”金秘书有些疑惑。半年前代表就可以出来,但是他当时拒绝了保释的提议,现在为什么又要求保释?
尽管他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应下。
“是,代表。”
“您好,请问您是李在哲的指导老师吗?”林昭正要下车,手机开始响起。
“是的。”林昭一边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关上车门,向写字楼里走去。
“恭喜,他已经进入下一轮甄选。”
“真的?”林昭眼角眉梢带上喜色,“好,我知道了,这里才是多谢您了!”
“在哲啊,”她推门进入工作室的小隔间,“你晋级了!”
坐在一盘水果对面正准备颜料的少年抬头,眉眼间带着惊讶,“真的?”
“真的。”林昭走到他旁边,望着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他浓密的眉下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清澈。高瘦的个子坐下来也占去不小的地方,他有些局促,不时在画架前移动。
“这都是老师的功劳,”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干的不—请你吃顿东西怎样?”林昭想了想,道。
“那要楼下的栗子饼,还要过两个路口就到的那家店的炸鸡,还要炸鸡店旁边的拌饭……”少年流利地报出一大堆东西,林昭越听越头大。
“停,我还是请你吃顿烤肉吧,过段时间。”林昭打断他的话,“和你的哥哥,还有朋友一块吃吧。”
“老板大气!”少年双眼瞬间闪光,准备颜料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
林昭关上隔间的门,笑着摇了摇头。他跟他的哥哥是完全不相同的性格。哥哥李在明鼻梁上架着副眼镜,整日里对着模特画画,温和又腼腆。这几天哥哥参加学校举办的集训,现在只有弟弟在画室。
在这里认识的人越多,她就越不舍得离开。可是顾仁成的刑期马上就要结束,那个人究竟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对她来说还是未知。
随着他病情的稳定,她开始有意远离他。林昭想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偿还完顾仁成救她的恩情后,就打定主意,两个人间再瓜葛。
晚上林昭又做梦了,只是这梦怎么也不能叫做好梦。梦里她在布满迷雾的沼泽里穿行,有双眼睛藏在雾里看着她,论她跑到哪里,那双眼睛一直都在。
她从床上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躁地跳动着。
这是梦境,还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