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点啦!”我觉得高晓云是随口应付胡说,不由得有些不快。
“我很认真啊,这不是卞之琳的《断章嘛,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我知道,此情此景不止于此。”
“我想想。”高晓云沉默了一下,说道:“你觉得李易安的这首如何?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穷好。”
“说不尽,穷好。太妙了!真是感慨呀,为啥我读书的时候都是在背诵全文,你却能感受诗词美好。”
“每个时期重心不同,每个时期都有不同的渴望,都想要有不同的人生经历嘛。你那时的重心就是背诵全文,是学习。现在也不晚呀,面对此情此景来赋诗一首。”
我先是一愣,再是沉思,有很多字词在我脑中飘浮,绿树、小溪、水雾、夹岸、吊桥,此刻景色定格,如天地呆立的我们。
“误入人间真绝色,小桥流水诚待客,雾气氤氲绿波里,只留岸上人呆立。”
等我念完最后一句,高晓云举起了他早已准备好的大拇指,脸上挂着他的经典笑容说道:“绝了,绝了,人呆立,人呆立。再做几首有希望成为女诗人了,公司的一支笔!”
“承蒙夸赞。”我胡诌一首诗,内心很是心虚,硬着头皮回应道:“不过这个时期的我只想搞钱。”或许我也有过作家梦呢。
“好啦,我们别呆立啦,往绝色里走走吧。”
我跟高晓云推着自行车靠近吊桥,走到吊桥跟前,高晓云看到密集的木制桥面,提议说:“我们骑过去吧!”
桥面密集,但桥身有些晃动,我连连摇头拒绝,高晓云骑着自行车驶上桥面,他骑得很慢,吊桥很轻缓地晃动,他来回给我示范了几次。
“如果我掉湖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说完这句话顿时有些后悔,本来美景美色,这一句顿时让我生出些阴森感。
“不会,我可是游泳圈的一把好手。如果,我说如果你真的殒命于此,我就在旁边建个小房子,守着你逝去的灵魂。”
我被高晓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逗笑了,骑车小心翼翼驶上吊桥,匀速向前,吊桥只有些轻微的晃动,我放松一些,侧头看一边的风景,真有些空中漫步的感觉。
高晓云在一旁拍视频边大声称赞:“太美了,太美了,人美景美,人在画中。”
等我再骑返回来,高晓云把刚刚拍摄的视频给我看,这地都可以收入国家地理了,你看好看吧?就是你穿着朴实了些,如果是一袭白裙,多仙……“
我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牛仔裤、小白鞋,一身休闲装扮,离高晓云的仙相差十万八千里。高晓云自顾自地说,我早已对他的言论表达不满,翻起了白眼。
“要不我打电话叫米茜过来?”我大声抗议。
“哈?为啥突然找这姐姐。”
“因为她有白色长裙!”
“啊?”高晓云却有些乐不可支:“不是,不是,你现在已经很好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对,不对,现在已经很好了,完美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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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再回忆,在这个小工厂的几个月应该是最轻松快乐的职场时光。虽然偶尔也有小插曲。
“打架啦,打架啦!”
一位产线大姐急匆匆跑进我们的小办公室,因为姚大姐回家生产,这小间办公室几乎成了我和高晓云的专属空间,我们俩都是说说笑笑干活,聊聊公司和产线上的八卦。偶尔产线上的大姐和小年轻们也会进来,对我们的身份表达一下好奇,然后又应付几句就离开了。
“为啥啊?”我跟高晓云面面相觑。
“就为一个小姑娘,哎呀都喜欢那小姑娘。”
我跟高晓云各抓起一件工具,跟着大姐来到穿线末尾,这时两队人马,相对而站,两个大男孩的身后都簇拥着一大堆支持者,两方领头的男孩互指对方,口中脏话持续输出,顷刻间就抱到了一起,两边的支持者见势都突破了彼此间的楚河汉界,都与对方的目标抱成团扭打在一起。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吹响了手中的口哨,大家惊奇转头向我,高晓云立刻跟上,用他手中的大喇叭喊道:“不要打架,打赢坐牢,打输住院,参与打架要开除……”
大家听到高晓云的话暂时停下手,我跟高晓云站到两个大男孩之间,我郑重道:“你们俩跟我们到办公室吧。”高晓云也紧跟着说:“大家都散了散了,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
我和高晓云很默契地把带头打架的俩男孩带到二楼的会议室,一人给安排了一间,因为楼上办公室职能员工多,也能为我们壮壮胆。
因为刚刚跑得急,我又下楼拿手机,正好听到产线的俩姑娘在说刚刚打架的事。
“就是为了那谁打架。”姑娘用表情示意了旁边产线的女孩,明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也跟着看过去,那女孩看着斯斯文文、普普通通,一眼看来确实没有惊艳之处。
“啊,就她啊?真想不到,看不出来啊。”
“就是啊,竟然会为了她打架。”
“他们眼神有问题吧。”
“就是,那谁也算是我们的厂草了吧。”
“就是,想不通。啥时有人为我打架啊。”
听到这句,我内心一惊,想着这都是什么渴望啊,实在是不懂。
这两人的处理结果很快就确定下来——直接开除。以前工厂里的人事处理都是姚姐负责的,这会姚姐休假,这责任就落在我和高晓云身上。这工厂的人员结构也比较简单,最高的职位就是经理。人事主管给我俩打气,让我俩先去处理,如果处理不了她就接棒上。
我跟高晓云简单商量了下分工,就来到姑娘们口中“厂草”所在的办公室,这位厂草很平静地接纳了公司的处理结果,看起来个性沉稳,不像是容易冲动的人,跟他签完协议他就离开了工厂。
去到“厂草”对手所在的会议室,只见他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沙发的一脚,不知何时回产线拿来了手机,正饶有兴致地翻看着。
“终于来啦,我还以为要等你们到下班呢。”
我跟高晓云对视一眼,坐到他的对面。
我首先说道:“为了维护我们彼此的权益,我要把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录音,当然你也可以录音。”我把手机录音打开放在桌面上,男孩子不以为然,继续玩着他的手机。
高晓云接着说道:“公司对你俩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因为带头打架性质特别恶劣,所以公司决定作开除处理,如果直接签离职协议,公司就不发开除通报了。”
“不接受,我要2N,我来得时间也不长,也就6个多月,超过6个月按一年算,也就赔我2个月工资,这对公司毛都不算。”这人双手抱胸,靠在沙发上斜着眼看我们。
“这个就不可能,聚众斗殴,我们报警了就是刑事案件。”
“我们聚众斗殴了吗?我有吗?不过就是一个拥抱而已。”
“聚众,不管打或者没打,集团一直以开除处理。你可以查一查公司的处罚通报。”我补充说道。
“开除就开除,你们还找我谈什么谈。”这男孩突然激动起来,“开除我?!我一定搞死你们!”
“我想你说的是‘告死’而不是‘搞死’我们吧?告我们也没用,聚众打架是你有过在先,即便你去仲裁,你也赢不了。”
听了我的话,男孩红了眼,拿起桌上的手机,用力向我砸过来,还带着一句:"我C……"
我身子一歪,只听“砰”的一声,手机重重地砸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