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结束,已经是深夜。程方柏喝了酒仍敢开车,非要把邢悦送回家里。幸而马路上车流极少,也没有交警,车子顺利地抵达了巷口。
程方柏开夜车开得眼睛酸痛,喉咙干渴:“请我上你家喝口水呗。”
他这时也不嫌弃这栋老楼破旧了,邢悦只好答应。上楼开门,却没受到门锁的阻拦,门缝里透出隐隐的灯光。
他心头一震,知道事情要糟,酒意顿时醒了大半,把手放在门把上,轻轻地拧开。甫一进门,就垂着头喊了声:“哥……”
“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胆子挺大啊,还敢逃课?”邢泽神色冷厉地站在玄关,“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沈宝莲不在,他就充分发挥大家长的威严,邢悦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似的,说不出话。
闻到他身上熏人的酒味,邢泽大惊失色:“你去喝酒了?”
“第一次喝,没……没喝多少。”邢悦低垂着头,耻于看他的眼睛。程方柏从后方挤开他的肩膀,试图钻进客厅,一边还抱怨道:“快让我进去。”
他看见邢泽,先被对方阴沉的脸色吓一跳,反应过来,又奸计得逞似的一笑。酒精把他的胆子烧得迎风见长,好了伤疤忘了痛了。
时隔多日,又见这张可憎的脸。邢泽简直匪夷所思,犹如撞见了鬼,伸手指了他半晌。
记忆中那昏黑靡乱的房间,唇舌交颈之间的喘息,被这张不怀好意的脸一并勾起。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说了一句“你”就憋不出别的字眼。
“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点儿误会,就想当面跟你道个歉。”程方柏冲他挤眉弄眼,“可惜我上门的时候你不在,你弟弟给我开的门,是不是呀,小悦?”
他伸出胳膊去勾邢悦的脖子,邢泽一个箭步冲上前,拍开他的手,抓住邢悦的肩膀往后推去:“脏手碰哪里?”
程方柏早有防备,连忙后退站定,还是免不了挨上一拳。
“你还敢打我?”他咬牙切齿,“上次你打我,什么后果,用不着我在你弟面前说吧?”
邢泽瞪着他,恨不得扑过去撕烂他的嘴脸:“你他妈给我滚远一点!”
“哥!”邢悦急忙拉住他的袖子,“我没事,就是最近学习压力有点儿大,程哥带我出去放松放松,下次不会了,真的……”
邢泽猛地回身,抬手抽了他一巴掌,指着他的脸:“闭嘴,你的帐待会儿算!”
他伸手揪住程方柏的衣领,把人往门外一推,冷喝道:“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程方柏踉跄地跨出门槛,铁门几乎擦着他的鼻尖咣当关上。他悻悻不已,泄愤地蹬了一脚大门:“真赶我走啊?”
回答他的是一道清脆的落锁声。
邢悦捂着脸,呆站在原地。脸颊到耳尖一并地红透了。从小到大,邢泽从未对他动过粗,几小时前飘飘然如在云端的情绪,被这一巴掌扇得荡然存。
脚下的拼花瓷砖样式老旧,影子扭曲地倒映其中。他的视线扫过供台,落到沈宝莲那短命丈夫的遗像前。贡盘里的苹果已经发霉腐烂,爬满霉点,像一团融化的蜡块。
自从沈宝莲得病,兄弟俩亲密隙的关系就变化了。
父母过世之后,仅留下一套旧房子做遗产,沈宝莲刚查出肾病时,邢泽想卖了房子当医药费,他不同意,两人最终大吵一架,闹得不欢而散。
在他心里,沈宝莲终究是个外人,犯不着把唯一的财产赔上。但他从没敢说出口,因为在街坊邻居乃至亲人眼中,他都该是个体贴孝顺的好孩子。
房子最终还是卖了,填医药费和外债,然而异于拿石头补天窟窿。这件事始终是梗在他心底的一根刺,法拔除,亦从修剪。
优渥的生活从来都遥不可及,这个家的每一处,从未像此刻一般让他生厌。
邢泽转过身,走到他面前质问:“有人上门找我,你不知道通知我一声?”
邢悦低下声音:“他说他是你朋友。”
邢泽忍不住冷笑一声:“他说他是,你就真信啦,要是上门找茬的你也信?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邢悦一言不发,用红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倔强地咬着嘴唇。
邢泽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冲动,可真要他道歉,他又觉得没道理,只好找个台阶下:“行了,我给你烧点热水,喝完赶紧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