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拂邢悦睡下,他回到自己的卧室,胳膊枕在头下,翻来覆去,却没有睡意。
房间是杂物间改就的,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只小衣柜,床底堆满装了旧衣物的纸箱。
这个逼仄狭小缺乏窗户的空间,被钨丝灯黯淡的光线所笼罩。棉被已经许久没有晒过阳光,闻起来有股不舒服的潮气。天花板上贴着的海报已经脱落了,露出斑驳的墙壁。
弟弟长得像母亲,性格独立,聪慧明理。他么,从小就是问题儿童,打架斗殴恶不作,一向都主动和好学生三个字划清界限。
在他理想的蓝图里,倘若一切顺风,邢悦一定会考上顶尖的大学,离开这破落的楼巷,奔向坦途,顺利踏入一个他注定法拥有,但可以久久注视的未来。
他想到弟弟,唇边不自觉露出微笑,随即又想起程方柏,笑容便立即僵住,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表情。
将程方柏赶出门时,他真想不管不顾,把程方柏堵在楼道里暴打一顿,最好打得他哭爹喊娘逃之夭夭。就那副小身板,能挨他几拳都成问题。
然而,他惹他不起,法正面迎击,只能绕着走。只希望他刚才说的话,邢悦都听了进去。
后来,邢泽又给年级主任打过许多次电话,得到的信息不甚乐观。
那时,他为应付阮临舟已经精疲力尽,校队被迫退出,学校也几乎不去,暇关照弟弟的生活。
唯有一次,他回家去取沈宝莲手术所需的材料,约弟弟见面,特地在学校门口等邢悦放学。
两人数月未见,在校外一家小餐馆会面,彼此表情都不大自然。邢泽先告诉他小姨要做手术的事情,犹豫了片刻,才试探地说:“你还和那个姓程的在一起玩?”
其实这件事他是很清楚的,只是想从邢悦口中听到确切的答案。
邢悦满不在乎,淡淡地说:“我学习上的事,你插不上手,交朋友的事,你更管不着。成天抽烟打架,别人说你是我哥,我都觉得丢脸。”
“我怎么了?”邢泽一愣。他的心思虽然不敏感,仍被这句话刺痛了一下“你一个学生,没有我,谁供你上学?小姨动手术的钱谁出?”
“那你的钱又是从哪儿来的?难道你不是学生?”邢悦冷冷地反问。一个暑假过去,他的个子又拔高了一截,旧学年的校服穿在身上,已显得不够合身了。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明天手续办下来,手术就能做了。”邢泽眉头一皱,忍住心里的疲倦和火气。他讨厌钱的话题,不愿再深谈下去。
邢悦充耳不闻,低头摆弄手机。这手机是程方柏淘汰的旧款,但对市面来说仍然崭新。哪怕是程方柏随手不要的垃圾,都拥有平常人望尘莫及的价格。
短短几个月,他就蜕出了好学生的外壳,逃课,宿醉,进出酒吧……见识到一个全新的权利世界,过去十几年的人生像就一个虚伪的笑话。
饭馆的小风扇在头顶吱呀摇晃,带起一阵凉风。服务员上了两杯茶,茶叶碎稀稀拉拉浮在水面上。
邢泽感到尴尬。想抽烟,考虑影响不好,手摸到半途垂了下去。他叹了声气。
“小悦,你哥我烂泥扶不上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聪明,全家都指望你出人头地,总是跟那种人在一起瞎混,只会害了你。”
“你以为你很懂我?”邢悦突然把手机扣在桌面上,眼刀像看仇人一般斜睨过来。
“我是你亲哥,怎么不懂你?”邢泽说,“我不应该懂你吗?”
他用一种看理取闹的孩子似的神情看着邢悦。过去几年里,他总是露出这种眼神。
邢悦听见自己的牙关格格作响,好面子的性格成了保险阀,压抑住难以控制的吼声,没让他在公共场合出丑:“那你在外面被人包养的时候,赚那些脏钱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他腾地站起身,邢泽浑身僵硬,喉咙发干,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一连串的逼问像盆泼头冷水,他甚至力细究这秘密败露的源头。
邢悦也意识到自己说了话,脸色微变。但是,骨子里天生的傲气,始终让他没办法主动低头。
他慢慢开口:“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我走了,以后少来学校找我。”
将要出门时,邢泽追上来。
“小悦……!”他握住他的胳膊,满脸恳求地叮嘱,“路上骑车小心。”
邢悦没领情,用力一甩,挣开他的手,扭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