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兆文上下把儿子打量了几遍,想出言挑剔,又觉得鸡蛋里挑骨头一样,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最后只对程方柏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几句。
程方柏回头再看,阮临舟淡漠地望了他一眼,便和许文晖低声聊起别的话题,并未把这段插曲放在心上。
他心中尴尬,有些不是滋味。幸而林兆文牵着他要一起回到大厅,他急忙应下,随着她走开了。
没等宴会结束,他就提前离了场,匆匆回到自己独居的公寓。
到家就很晚,洗完澡,夜色已经深了,程方柏没回房间,在阳台走动。
一入夜,整个小区静得古怪,虫鸣声格外清晰,街灯远远亮在夜色里。
他心中烦闷,掏出手机来看,收件箱里满满的仍是催债短信,字里行间充斥着不动声色的威胁。
毒瘾一犯,债台高筑也是难免,如今拆东墙补西墙,利滚利好比雪球,已经欠下了一笔巨款。
他没敢给父母透露一点口风,潜意识里忍受不了他们失望的眼神。不如再找表哥说说情,借到钱,先把这阵子渡过去。
从前也借过几次,都借到了手。可想到今天晚宴上阮临舟的态度,他又犹豫起来,拿不定这事有几分能成。
再怎么说,血缘大过天,那些流氓要来追债,表哥难道能对他见死不救?要真到那时候,大不了再去求姑姑……
想到空了不少的车库,他的眉宇间浮现忧愁。那些没开过几回的好车,背地里联系了不同的卖家,总算是以差不多的价格转手卖了出去。
这笔钱多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想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什么时候为这铜臭味的玩意着过急?手表,配饰,车子,凡是值点钱的东西都卖了,只要这回能连本带利地还清,心里的石头才能放下。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到阮临舟的住处拜访,没想到一连好几次都碰了壁,让他十分灰心。
找着机会,他便在阮临舟家附近转悠,总算有个周末逮到家里有人。
保姆出门采买回来,刚从车下来,程方柏急急忙忙塞回手里的烟,走上前喊道:“赵姨?”
他从小常来玩,那保姆竟还记得他的名字,讶异道:“程少爷怎么来了?”
程方柏笑笑,只说:“我来找表哥。”
他走进玄关。一楼的装修和记忆中相差并不大,生活的气息并不浓重,有种悬浮的美感。
他心不在焉地打量了几眼,紧接着就问重点:“我哥不在家?前两天来,都没见到人。”
保姆倒是平静地说:“阮先生今天有会,大概下午才回,前两天去别的地方出了趟差。”
听她这样讲,程方柏也没什么话好说,随便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寻个地儿自己坐下了。
阮临舟过了晚饭的点才回来,一早就听保姆说程方柏来访,表情并不显得意外。
程方柏客气地寒暄:“哥,你在外面吃过了?”
阮临舟定定地凝视了他一眼,从他充满血丝的眼角和满脸惶恐中读出了一切。
一想到程方柏的来意,他顿时感到难以言喻的荒唐,冷然道:“说吧,欠了多少钱?”
程方柏脸色变换,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没多少,卖了几辆车,凑了一半多。只是利息高,一次性还不上,哥,我是实在没办法,周围能借的都借遍了……”
“借钱可以,办理公证,最多一百万。”阮临舟打断他的话,“我就借你这么多,剩下的钱,你自己想办法。”
程方柏听他言语松动,仿若抓住救命稻草,呼吸急促起来,只差给他跪下,低声哀求:“哥,这……就这点钱,根本不够……你借都借了,就多借我点吧,算我求你,就最后一次!药瘾我都在戒,钱也不赌了,要是还不上钱,他们真的会打死我的!”
“怎么了,难道还要我雇两个贴身保镖保护你?”阮临舟很好笑地回答,莹白如玉的指尖轻敲扶手。
“给你点钱,那是看你可怜。再说,借过你那么多回,你也没有一次能还得起啊。你真当我喜欢做慈善?”
程方柏起先揪着他的衣袖,这下真的几近跪在地上抱他的大腿了,手指将裤腿揪得皱皱巴巴。
他真是悔不当初,就算是再怎么缺钱,也不该去借高利贷。
这场联姻,是父母格外看中的。若这天大的娄子捅了出去,婚事必定告吹,整一个家宅不宁,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还怎么混下去。
他扒着阮临舟哭求几声,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阮临舟眉头一皱,看起来似乎是想一脚把他踹开,好歹有所克制地忍住了。
等程方柏的情绪平复了些,便听到他不耐烦的声音:“差不多行了。又没别人,摆出这个样子给谁看?再哭一声,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里要!”
程方柏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哭声戛然而止,知道在表哥这里决计讨不到更多的好处了。这句话一出来,残酷得像病危通知书,一下子断绝了他的后路。
走出大门,站在庭院里,他的精神仍然有些恍惚,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去。
一阵凉风吹来,他后背发凉,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心电感应似的转回头去。二楼的窗户微微敞开,纱帘鼓动,似乎刚才曾有人在窗后站立,凝望过他的背影。
程方柏立起风衣领口,吸了吸发红的鼻子,看了眼那扇窗户。大概是觉,只有麻雀在窗台的栏杆上蹦跳,在秋天渐显的凉意里发出清脆的啾啼。